21 第20章 三夫人（下）（1 / 1）
“……夫人？”
听到杏儿的叫唤，凌含湘抬起头，揉了揉太阳穴，无力的问道：“什么事。”
“大少爷回府了。他派人来询问，什么时候过来才不会打扰到您休息。”
凌含湘看看天色，日已偏西，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噢。那就让他现在过来吧。我有些事情要问他。”
杏儿应了一声，出门回话去了。
不多时，一名身形俊逸的男子候在了门外，朗声说道：“亦辉拜见三娘。”
凌含湘替床上那不安分的人儿掖好被子，缓缓站了起来。她轻叹一口气。绕过屏风，走到外间，朝宋亦辉招招手。“进来吧。辉儿不用多礼，坐下陪我说会儿话。”
宋亦辉毕恭毕敬的步入外室，依言坐下，垂眉顺目的，丝毫不敢怠慢。毕竟，这位三夫人是父亲最最宠爱的妾室，而且身份还不简单。
杏儿赶紧奉上香茗。
“三娘看过我的传书了？”宋亦辉小心翼翼的询问。
“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凌含湘有点头痛的问道。
于是，宋亦辉把月前发生在府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只是，宋飘云出现的那一段，给省去了。
宋府三小姐跟外人跑了，而且还是以私奔的形式，这可是全家族的丑事。为了不使自家遭受名誉上的损失而毁了宋氏商号的生意，他没敢通知太多的人，只告知了在衙门当差的朋友——杭州府总捕头卫纯阳，以及多年的同窗好友、莫逆之交谢敬学，时下正负责统领杭州城的守备军，位居校尉一职。所以他们昨天才联手演了那么一出戏，为的就是要把困扰杭州和周边地区水上商贸之路多年的强盗土匪们一网打尽。原本是想顺藤摸瓜找出那名少女的背景的……那名查不到任何来历的少女……
作为一名商人，他从来不相信没有来历和背景的人。更何况她还顶着一张跟自己的妹妹一模一样的脸孔？
而且，时间又那么的巧合，就在他们酝酿了几个月，计划好这个剿匪行动之后，她就突然从天而降？这一切，若不是跟盗匪们有深刻的预谋，那么就是她背后的势力强大到令自己琢磨不透！
更令人疑心的是，先前在府上胡作非为的时候，宋飘云失足落水时所表现出来的惊慌失措并不是假的。要不是自己到最后关头才下去救助，估计她那时候就会溺水身亡。可是，昨天她显然是一点也不畏水，而且还做了充足的准备一心想从水路逃遁。要不然，最后自己在船舱角落里搜到的那一堆金银首饰又做何解释？她可是位爱财如命的女子！记得她第一次半夜偷溜出府，可是带上了足够她花上一辈子的珠宝饰物！
这个女孩的心思，实在是让自己捉摸不透。而且，那个容貌，也实在是让自己担心不已。莫非，她跟思云真的有血缘关系？可是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提过咱们家还有这样一个妹妹啊！
“……小辉？”
“亦辉？！”凌含湘喊了几声，见宋亦辉犹自沉思，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宋亦辉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对不起。刚才想事情想得入迷了，没听清。三娘可否再叙说一遍？”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唉。真难为你这孩子了。这一个月来也够让你操心的！又要打理家族生意，又要照看人。思云这丫头，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凌含湘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我是说。你三妹妹的事情呢，你就不用再担心了。今天早上我遇上她了，这人呢，也被我给带了回来。你不知道啊，你这个三妹妹太顽皮，当时情况有多危险……”
“什么？！”宋亦辉一惊，倏地站了起来，险些打翻桌上的茶盏。
“我是说，我把思云给找回来了。”凌含湘一点也没有因为他的突兀而生气，反而笑眯眯地安慰他。“你就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吧！大家这下子也可以安安心心的睡一觉了！”
宋亦辉乍喜还惊。喜的是，人是找着了；惊的是，可千万别是那一位……
“三妹妹在哪里？快让我看看！”他急着需要求证，千万不要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看你急的！人啊，跑不了！就在里屋躺着呢！她身上好像有些不舒服，大夫让她多休息。”凌含湘边说边站了起来，暗自思索着：思云今天遇到的事情，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就算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也不可以！为了她的声誉……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思，绕过屏风，往内室走去。
“刚才你说什么？”凌含湘震惊不已，一双美目圆睁，完全不能置信的、诧异地看着这位嫡长子。“你——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希望她没听错！
宋亦辉颦着眉，双臂自然垂放于身体两侧，姿态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
“三娘。我的意思是，如今卧在床榻上的那位，恐怕不是思云妹妹。”
看三夫人这么震惊，怕她一时半会接受也不了这个事实。想当初，他听到这个惊人消息的时候，也是难以接受，总以为是思云变着法子来骗自己好找借口离府。直到跟这个少女相处了几日，才从她的神态、脾性、言行举止上肯定，她跟思云确实不是同一个人，两人性子上简直是天差地别。
刚才随三娘进入内室，他站在三娘身后，望向床上那人儿，一开始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只见少女虚弱地躺在床上，微颦着眉，满脸的痛苦忍耐之色，时而瑟瑟发抖，似是极其畏寒，时而又把被子踢落一旁，似是全身被火烧灼一般，大汗淋淋，嘴里直喊着热。单看这样貌——自己也无从分辨啊！正暗自着急，恰巧一截藕臂从锦被中伸了出来，眼前划过一道莹蓝色的光芒，他这才注意到，在少女的手腕上，赫然戴着那个奇怪的手镯！
宋亦辉当下神色略变，这才惊呼出声：“三娘！这人不是思云妹妹！这是个来历不明的奇怪女子！我们还是报送官府为好！”
凌含湘闻言，震惊之余，一直盯着少女看，失神呆涩了好一阵子，才回转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急切的问道：“她不是思云？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看着三夫人满脸的惊疑，甚至还有一丝——期盼？宋亦辉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缓缓说道：“前些日子，我在府中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自是知晓。虽然她与思云妹妹的容貌相似，开始我也差点被她骗过了。但是她们性子却是完全不同。而且，在她的左手手腕上，一直戴着一个奇怪的镯子，从未摘除下来过。我们也不知那是何物……”
凌含湘回想起帮少女净身时，的确在她的手腕上见着一个奇怪的镯子，上面有几个小点在暗处会泛出怪异的莹蓝色光芒，有两根针还会移动，甚是独特，但是她却怎么弄也脱不下来，只好作罢。
她呆呆的看着少女，红唇微颤，连那娇小的身躯也有些微的颤抖，嘴里喃喃念叨着一个名字：“难道是……飘……云?”
宋亦辉一惊，自己并未说出少女的名字，为何三夫人会知道？心下顿生疑惑。莫非这少女，竟跟三夫人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
少女的容貌，跟三妹妹相比较，当真是无法分辨。只是这次三妹妹出事，为何急着赶回来的不是自己的娘亲——宋府当家主母林氏，而是三夫人凌氏呢？虽说大姐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母亲也时常挂念，在京城多留几日也未尝不可……但是，思云亦是自己同胞母的妹妹啊！自己的女儿犯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丑事，做母亲的居然不焦虑忧心？
越是这样想，心底的疑惑也就越多。
回忆起小时候，父母对三妹妹宠爱有加，几乎捧上天去了。逢年过节、平日的喜庆日子，不论到了什么新货样、分派什么物品，一律先让三妹妹挑选，剩下的，再由母亲分配了送到各房去。有时候让其他的弟妹们羡慕不已。
但家里长辈们更多的却是对她的过分溺爱和纵容，处处顺着她的性子，不忍拂其意。甚至还定下了家规：家中任何人都不许训斥和辱骂三小姐，否则一律家法伺候！而且，必须要对三小姐行曲膝礼！于是众人诚惶诚恐的，就只由得她胡闹、折腾，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有自求多福，不被这位三小姐整蛊。
唯独这位三夫人，从江湖上归隐后，回府看到三妹妹一副无法无天的小霸王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的跑到父亲房里吵闹了一通。父亲甚至是不敢反驳，还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涎着脸给三夫人赔礼道歉，说尽了好话，安抚了很久，这才让她消了气。当时自己跟弟妹们玩捉迷藏，正好藏身在这附近，因为只有父亲的院子是弟妹们不愿意进来的，也最不容易被找到，所以就让他偷看到了这一幕。从此，三夫人对三妹妹是真正上了心的严加管教和教诲，妹妹做错事了一样要责罚和惩戒，罚抄书籍，罚作女红，面壁思过，延长习武的时间，加强女艺的练习，有时候练不好甚至饿上一两顿……整个就是严厉的□□模样！
说来也奇怪，自己的娘亲和父亲却不会为此而责怪三夫人！反而夸她教导有方，甚至把三妹妹完全交给她来料理了！有下人在背后私下议论，说三夫人恃宠而骄，趁老爷忙着生意上的事情，顾不上家里的琐事，便拿最小的女儿来出气，这是要变相的侮辱正室、给大房来一个下马威呢！那时候，自己和姐姐也是很厌恶这位‘恶毒’的三夫人，还偷偷跑去安慰年幼的妹妹，甚至欺负起幼弟——三夫人的亲生儿子。结果当然是他们也被父母亲狠狠的责罚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若没有三夫人的严厉教导，思云今天也许就没有如此不凡的气质和强盛的气势了。说不定也会变成象现在躺在床上的某人一样胡搅蛮缠、不知礼数——
宋亦辉下意识的抬眼看了一下床榻的方向，却一下子被吓到了！
三夫人——居然握着少女的玉足，木然的靠坐在床沿，泪流满面！印象中，从未看过这名倔强的江湖女子有着这样软弱的一面！
凌含湘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樱唇微启，喃喃自语道：“原来……他没死……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们都没事！太……太好了……”一想到这些，潸然泪下。说不清是喜极而泣，还是为了这么多年的隐忍，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一方丝帕，递到她的面前。
凌含湘泪眼模糊的看着眼前人影，朦胧之间，以为是自家相公，忍不住握紧他的手，激动的说道：“沐文，太好了！太好了！他们没事！他们两个都没事！我终于找到飘云了！这下可以向凌家的列祖列宗交待了！”
宋亦辉略显尴尬，轻轻挣脱开她的手，沉声道：“三娘！是我！”
凌含湘微微一愣，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接过丝帕擦干了眼泪，爽朗的笑道：“哈哈哈——莫怪三娘认错！谁让你长得跟你爹一个样！怎么看都是成了精的狐狸！三娘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唐突大少爷了！”语毕，她笑盈盈的转过身去，轻轻的帮飘云掖好被子，捋了捋那汗湿的秀发，用丝帕帮她擦干脸上的汗珠，动作轻巧而柔和，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透露着一种母性的光辉，整个人都闪亮起来。
宋亦辉心跳不由得漏跳了一拍，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极快的闪过。莫非……
他忆起自己小时候，极少看到三娘呆在府内，有时候甚至一年也见不上一面。而且，思云的相貌，小时候还看不出来，可是越长大，就越不像自家人，她的五官，与兄弟姐妹几个实在相去甚远；也不像自己的堂亲、表亲家族的人！如果这个猜测属实，那就太可怕了！但是，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三娘对待思云的态度！以及眼前床上这个人儿……
虽然现在还没办法去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想，不过——如果事实真是自己所疑虑的，那她就太对不起自己的父亲了！这岂不是让父亲蒙羞、让整个家族蒙辱吗？亏父亲还真心待她这么多年！她口口声声说的‘他没死’，‘他还活着’。那个‘他’，究竟是谁？这倒也解释得清楚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不愿意去管教三妹妹了！原来，竟不是自家的后代……
宋亦辉紧咬着牙，双手紧握成拳，狠狠的瞪了那个女人一眼，恨不得立即把她拉出去家法伺候！。
此时的凌含湘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到这些！？
“哦，对了，这个事情先不要告诉你爹。恩——最好是任何人都不要告诉！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她笑吟吟的看着他，一脸满足的笑容，生生刺痛了宋亦辉的眼睛。
“是！”宋亦辉虚伪的应对着，心里暗自嘲讽：哼，回头我就飞鸽传书，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尽早的告诉爹和娘亲！少不了花上些银两，让听风楼把那个奸夫给秘密的找出来！既然飘云都找上门来了，想必那名奸夫也离此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