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这一切都是我不好（1 / 1）

◎这一切都是我不好◎

从一开始你就应该知道，这部小说通篇都和庸俗脱不了关系，而接下来我要说的故事，更是延续了这个风格。你或许在某本文集里，某本杂志上，甚至是厕所里的某张报纸上，看到过相同的故事。本来嘛，人和人的命运就是雷同的，或者说，人和人的想法都是雷同的，也或者说，我们可能很不巧地抄了同一本书。

谢小方的母亲出身农村（这是故事发展很必要的一个条件，因为如果她是个别的出身，或许就不会遭遇到这样悲惨的命运了）。十八岁那年，本该出嫁的谢母，因为不满母亲为她找的归宿，于是便毅然带着简单的行装，独自来到城里打工。（看完这个开头，你大概真的在点头了，没错，这个故事的确很俗。而且你一定在哪儿看过。）

或许我们应该说，她最开始来到这个城市时，其实也不是那么倒霉。因为至少她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工作。微薄的工资虽然不足以为她的命运带来什么改变，却给了故事一个继续发展下去的理由。

人的欲望就像是个上山观光的缆车，总是在不断往上爬的。在城市里呆久了之后，日子虽然辛苦，但谢母非但没有回家的心思，反而想要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生活。这样的想法其实无可厚非。而对于一个从农村来的女孩来说，要在城市出人头地，她的优势便是一意孤行的尽头，和称得上谦卑的态度。没有顾忌和尊严，仿佛会使她获得更多机会。但卑微的出身和单薄的背景，无可避免地，也使得这些机会蒙上了一层危险的色彩。

碰上那个男人的时候，她刚满二十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里当个小领班。谢母年轻时很漂亮，这从她儿子的眉宇间就可以看出几分。美貌为她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参杂着一些不怀好意的接近。就像在饭店工作的期间，只要客人有要求，她就必须一杯接着一杯喝下那些递过来的酒。一杯饮尽，潜伏在杯底的，不单单是一个热情的邀请，更是一些窥视摸索的欲望。谢母不懂拒绝，或者说是她不敢，于是败在懵懂无知，在先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和几个男人发生了关系。

生活的改善紧随其后。她开始获得大量金钱，并且代价轻松，远远低于那些起早贪黑的日子。作为一个无需在乎他人眼光的女人，至少谢母一直在这样安慰自己。

男人是某位老板的司机。一个下雨的夜晚，他从某个宾馆把她送回家时，忽然从前坐上递来一把伞：“拿着吧，会着凉的。”

或许只有那些被现实冲刷过的灵魂，才能真正体会平实的感动。谢母接过了雨伞，在黑夜中转身离开。她的脚步僵硬，第一次觉得，有人的目光会令她不知所措。这也是她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她从来没有正视过的司机，竟然在每次送她回家的时候，都会看着她离开。

他是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的，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不会对她有什么善意的想法。即使有，也是出于怜悯。谢母总是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你知道的，在面对一些大事件时，人们或许会处变不惊，但往往是一些小事，却能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谢母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日子有什么不好，虽然那些老板的妻子会三天两头来闹，叫嚣着找人揍她，或者干脆直接自己来揍她。她都觉得这是自己给得起的代价。直到发生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后，谢母才忽然觉得耻辱。她有了一个关注自己的目光，更可恨的是，她是如此在乎这个目光对她的评价。她懊悔，躲避，甚至想到了自杀，但不知为何，那把雨伞就像是打在头上的一块阴影，纵使她如何驱赶，他都不愿逃开。

谢母开始断开了那些赖以生存的关系。女人就是这样，如果一件事情没有理由，那么她便没有理由地麻木着。但是如果给她一个理由，她便对这个理由执著地莫名其妙。

雨伞根本没有还回去，因为一段时间后，伞的主人出现在她的家中。这是他唯一送给她的东西，送得那样漫不经心，却又情真意切。所以谢母始终搞不明白，他到底是心疼着她的残缺，还是贪恋着她的身体？

当然，或许对男人来说，一切只是顺理成章，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发现自己怀孕时，孩子已经三个月。告诉他的语气很是平常，就说“我怀孕了”，仿佛是在提及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她明白，自己这样残缺的身体，是不敢奢求他有任何欣喜。可她还是说了。

男人愣了有那么几秒钟，说：“我会给你钱。”

谢母永远都记得这句话。这说明，他是一个负责的男人。只不过这份责任不是“我娶你”，而是“我会给你钱”。于是谢母奉劝自己，对于自己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承诺已实属仁慈。

只是谢母理解错了这句话的意思。“我会给你钱”，并不是让你生下这个孩子，而是让你去做掉他。因为他压根就不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

而谢母之所以到死都对他心存感激，是因为男人虽然这么想，却始终没有说出口过。女人一向宁可相信美丽的谎言，也不会去相信残酷的真实。

他们之间的联系便这么毫无预兆地断了。就像是任何一个母亲一样，怀孕后，她便把所有精力都转移到了孩子的身上。可是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孩子？谢母到死都没有说出答案。或许在她挣扎的时候，孩子已经成形，来不及做掉。也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平常却坚定地做了这个决定。

很多人并不相信冥冥之中，但冥冥之中，还是有很多事情是你不得不信的。

谢小方随父姓，可是在十三岁之前，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因为不会讲话的缘故，这个孩子从小便孤僻，冷漠，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自闭，胆怯。他的心里有很多的梦想，诸如当个画家，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之类的事情，但其中最强烈的，却是希望自己可以像学校高年级的老大一样，带着一群人去收拾得罪自己的家伙。

他期待被所有人恐惧，于是那个夜晚，他便碰到了正在被所有人恐惧的吸血鬼维令。

达成他的愿望，对于维令来说根本易如反掌。于是从那以后，谢小方便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帅气，冷漠，有些一种无法言说的气质，和暗暗投射出来的危险。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接近吸血鬼的缘故。

他本可以一直这么活在维令为他制造的梦境里的。直到十六岁那年，他向母亲透露了自己对画画的热爱。对于一个正常家庭的孩子来说，这个爱好即便只是心血来潮，父母也一定会竭尽全力支持。但如果换作一个条件并不十分优越的单亲家庭，即使年少的谢小方，已经展露出绘画的天赋，谢母却始终不能给他提供这样一个环境。

自从生下谢小方后，她的身体便开始逐渐恶化，而为了给儿子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她宁可每天辛辛苦苦工作，赚那么一点汗水钱，也不愿在回到过去耻辱的生活。

或许是因为谢小方先天不会说话的缘故，谢母一直觉得对他所有亏欠，所以即使这件事需要她付出自己所有的尊严，但她还是去做了。那便是去找谢小方的父亲。

男人已经有了家室，并靠跑出租来养活全家，当然不会搭理她的无理要求。谢母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一如男人一口咬定，她和无数个男人发生过关系，而自己不过是这无数男人中的一个。于是两人前前后后有了十几次争吵，男人用难听的语言羞辱她，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摆脱她的纠缠，甚至不惜动手。多年的磨难，早已让谢母习惯了这样的羞辱，只是她不知道，这样激烈的争吵，终于让谢小方知道了真相。

谢小方是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去找男人的，我说过了，这是一个冥冥中的安排。男人刚开完出租从外面回来，钥匙还没有拔下，就被谢小方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大雨中，他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凭身形判断，对方似乎和自己似曾相识。谢小方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儿子，因为他的儿子是个哑巴。

所有造成伤害的人都罪有应得，只是这个惩戒，不该有谢小方来完成。因为就像原野说的，他不过是个孩子。

男人身上连中七刀，被发现时已经死亡。同时因为大雨，警察没有收集到任何证据。

但谢母知道一切，因为谢小方深夜晚归，满身是血，两天后便接到了男人死亡的消息。

维令一定目睹了整个过程，但是他没有出面阻止。因为就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他吸食了谢小方的鲜血，并答应帮助他报复男人。如果不是他搭着男人的出租车绕着城市整整一圈，如果不是他给出的丰厚报酬，那么男人根本不会晚归。雨天，为了安全着想，男人一向会早早回家的。

维令和母亲一样，给了他很多东西。但为什么母亲和吸血鬼没有可比性？不是因为母亲不会吸食儿子的鲜血。而是当这一切发生时，母亲会说：“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不好。”

而吸血鬼维令则会说：“好吧，可是这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