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他蓦地惊醒,眼神骤然变得恐慌,原本无力的四肢突然间剧烈地挣扎起来,他一把推开坐在床沿的宁玥,表情狰狞可怖,然后,整个人朝着墙壁畏畏缩缩地蜷缩起来。朝着宁玥无力地挥动着自己的双手,浑浊的双眼变得灼亮,他颠声道:“贱人!你快滚开!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父皇?”宁玥一头雾水。
“你是想来索命的是吧?你恨我杀了你,所以你终于来索命了是吧?哈哈哈,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承帝此刻完全不像是个垂死的病人,他突然间从榻上跳起来,清醒无比地掀开帐子,从榻下的暗格中取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指着她凌乱地划动,大声吼道:“贱人,十四年前我能取你性命难道现在我就不能了吗?你休想毁我虞国命格,颠覆天下!”
“父皇你在说什么?”宁玥睁大了眼睛看着陷入发狂状态的承帝,大声问道。一种恐惧油然而生,包裹住她不安的心。
“你这妖女!”承帝摇摇晃晃地朝她刺去一剑。宁玥偏过身,轻巧地躲开,惊慌地望着他。啪的一声,长剑落在地上,发出轻吟。长剑脱手,承帝立时恢复了当初那副颤抖的模样,晃晃悠悠地倒在榻上,蜷缩成一团,颠声道:“颜璇,你要取我的命就取吧。我对不住你。”
到最后,老人就像个孩子一般抽泣着,抬头看着宁玥不断地发出哀泣,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从他身上发出,他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颜璇,你终于肯原谅我,来接我走了吗?”
宁静的傍晚,昏黄的阳光自窗外倾泻而下,风还在吹动金铃,发出清越的声音,与这诡异的情景交织在一起,默片一般不安地上演着。
宁玥呆若木鸡,整个人伫立在那里,良久,管事的老奴慌张地跑进来,拼命地安抚着神志不清的承帝。宁玥面无表情地走出去,在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一双强有力的手将她环绕在自己胸前,宁玥习惯性地寻找着温暖,昏昏沉沉地靠在居清容的胸膛上。
“他怎么了?”清容问道。
“不知道。”宁玥疲倦地回答,脑海里循环似的响起承帝着了魔似的声音。
你恨我杀了你,所以你终于来索命了是吧?
贱人!你快滚开!
颜璇,你要取我的命就取吧。我对不住你。
她觉得悲哀。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生命如此沉重,仿佛每一个人都在一个无尽的泥淖中无望地挣扎着,然而无比可笑的是,那些溺死的人只有在临死之前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尽管,在上一秒自己还觉得,自己还不曾被上天亏待过。
“清容哥哥,我想离开这里。”
“我马上就送你回府。”居清容安慰道。
“不,”宁玥抬头,定定地看着他,低声道,“我要离开荆襄。”
居清容一愣,还是一脸温柔的微笑,低声道:“好吧。我帮你找一处地方,让你好好休息。”末了,他顿了顿,低声道:“别忘了那件事,我等你给我的答复。”
宁玥身形一滞,低低“嗯”了一声。良久,她缓缓抬头,低声道:“清容哥哥,我不想骗你,我……”她顿在那里,竟什么话都说不出。
居清容眸色一黯,低声道:“我知道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递给她,轻声道:“你若是想通了,便拿着这块金牌来找我。”
夕阳下,男子英俊的脸微微透着宁静沉稳的气息,那是,完全不同于她看惯了十年的青年的脸庞,悄然散发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第 8 章
(八)
承平三十四年,十四岁的宁玥第一次离开了生她养她的帝都荆襄,辗转来到虞国西北高原的月水湖休养。每日骑马打猎,日子恍恍惚惚过到年秋。
而承帝的病情在见到宁玥之后急剧恶化,早已理不清朝政,全数交给太子监国。十月,帝都传出承帝驾崩的消息,十月下旬,太子居清容在宣敬殿登基,改年号为雍乐,史称文帝。三日后,清容侧妃原御承门学士苏蓝之女苏连月封为皇后。
自此,雍乐大刀阔斧的改革徐徐拉开帷幕,一场腥风血雨于荆襄秋天飘摇的枯叶之中悄然掀起。
同年,文帝藉由各种借口,将承帝所出的其他几个儿子一一连根拔除,居清容对自己的兄弟进行了毫不留情地杀伐,将除了最不成才的居川渝之外所有其他的皇室血脉剿灭得一干二净。一时间,朝内人心惶惶。
不同于他登基之前的沉迷享乐、胸无大志的表象,成为新皇的居清容行事风厉雷行,手段干净利落,一时间竟然震住了御承门八位学士,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居清容已然将异己铲除得一干二净,待得诸八位大臣清醒过来,认清新皇的真正手段之后,这朝内上下,大半已是文帝的支持者。
同年十一月,文帝宴请郑王入宫,夜伏五百壮士,一举将郑王擒下,上赐毒酒。郑王长叹一声:“天完我也。”一饮而下,撒手人寰。至此,在朝中活跃了大半辈子的郑王终于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第二天,文帝下旨,郑王居成林在朝中结党私营,藐视圣上,前日入宫面圣,私带兵器,竟欲谋反,犯下大不敬之罪,然上性仁厚,免其罪过。而郑王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杀。上甚哀且怜,遂令居清扬沿袭爵位,为郑王。
然鉴于前情,上谕削去郑王府大半军权,一道圣旨下来,郑王府的权力被架空得一干二净。在郑王府还没有从剧变中休整过来,第二道圣旨催命符一般下来,居清扬被命为大将军,奉命镇守玉津峰。一月后出发,不得延误。
郑王府终于迎来了它最颓废而风雨飘摇的时期,郑王居清扬于十一月下旬与院氏千金院紫苏成婚,上悦之,于居清扬大婚之日赐下百子图,王府上下感激涕零。
时至今日,宁玥还是悠然地在月水湖边打猎骑马,不问世事。
当她得知郑王府出事,居清扬成婚之时,已然是十二月初。
北风犀利地刮过早已结冰的湖面,大雪鹅毛一般洒下,漫天都是清冷的银辉,放眼望去,天地银装素裹,远远的山脉绵延着伸向更远,大地深沉的脉动潜藏在这皑皑白雪之下,缓慢地律动。
一身银狐裘皮大衣的少女骑着栗色骏马缓慢地走在雪地上,风衣厚实的帽子挡住了她清丽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怔怔地盯着东南方向。蓦然间她眸色一深,催马朝着不远处一个黑点奔驰而去。
那黑点越来越近,咫尺之间,竟是一个人昏迷在雪地之上,大雪并没有完全覆盖住那人的身体,大约他昏迷的时间并不长久。于是宁玥便放下心来,从马上灵巧地跳下,将那人扶起,待她擦干净那人的脸,却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夏兰?”
那人蓦地清醒过来,看到宁玥的脸庞,大喜过望:“小姐!没想到我真的不负王爷所托,终于找到你了!”
“怎么了?找我干什么?”宁玥心里一咯噔,顿了顿,问道。
“小姐,你不知道,老王爷他,老王爷他已经过世了!”夏兰一哽咽,吐出一句。
宁玥骤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急促地问道:“怎么了?怎么回事?”
当宁玥了解到这几个月在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之时,她从夏兰的床边站起来,返身过去,她低声道:“夏兰你在这里好好养身子,我要回去。”
夏兰惊喜道:“小姐你真的愿意见我们王爷了吗?”
宁玥苍白着脸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跟在居清扬身边十几年的侍卫,低声道:“不,我是去找居清容。”
半月之后,宁玥终于抵达荆襄。
清晨,一匹骏马自城门冲进荆襄,飞快地驰骋在荆襄大街之上,所经之处旋出大片的雪风。行人骂骂咧咧,纷纷诅咒马上那人不知死活。然而马上那人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依然肆无忌惮地在大街上加速奔驰着,一路直抵虞宫大门。
“吁——”的一声,少女勒住缰绳,血色骏马稳稳地停在了虞宫大门前面。马声长嘶,骤然惊醒了值夜一直到天亮的侍卫们。他们骂骂咧咧地站稳了,凶狠地盯着眼前这不知好歹的少女,待到看清了少女从怀里拿出的那面金牌,又全部慌慌张张地跪下,三呼万岁之后赶紧散到一旁,恭敬地让出一条道路来。
马又一声嘶鸣,直驱而入皇城,卷起片片雪花。待得人走之后,被扑得一脸雪的侍卫们这才放松了自己紧绷的全身,长长地吁气。
这厢,居清容正从皇后的寝宫里出来。在数十个侍卫宫女的簇拥之下,他不紧不慢地走在去宣敬殿的路上,突然间听到熟悉的马声嘶鸣,他蓦地一惊,停下来环视四周,转过身,一眼望见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少女。
血色骏马之上,她如同雪之精灵一般清冷出尘,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场景展现在自己面前时,居清容有些不可置信。
“宁玥。”居清容惊喜地叫出声来。
仿佛像是梦里千百遍上演的那样,少女从马上翻身而下,跑向他,漫天的白雪是最美的背景,衬托出那张明丽的素颜,如殒蝶一样灼灼盛开在自己的心里,无比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