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早知用情苦,宁愿不动情(1 / 1)
次日刚亮,沈兰素已叫齐一家人,准备上路了。因为此事早在打算,所以马车也是早已准备好的。柳烟絮一夜都未曾阂过眼,双眼红肿,脸色苍白,整个人憔悴不堪,看起来也是无神打采的。
苏家的人来送行。苏皓儿一脸的依依不舍。苏筱节虽然表面神色不动,但也不再是嘻皮笑脸的模样,反而是一脸凝重。苏亚然也来了。昨夜虽是大醉一场,但他脸上没有丝毫宿醉的影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下人们架好马车,把柳家一家人的行礼装好,交待车夫路上注意事项。一丝不苟却又毫无热情,象是在做一件不得不做的公事。
柳烟絮原本想去跟何茹丝当面道别,可是何茹丝昨夜回房后,就病倒了,又怕离别勾起她的伤心来,妩尘就没让她进去,答应等夫人醒了,会代为转达一声的。看来,她还在为昨晚的事怨恨柳烟絮。柳烟絮无奈,只好退了回来。
一切都已打理好,只等上路了。苏皓儿突然拉住柳烟絮,泪水滑下来,哽咽着道:“烟絮,你可别忘了我!一定要常常写信来,还有,有空的话,也要来看看我啊!”柳烟絮点头无语,信尚且能写,只怕她是无缘再踏进苏家的,不由得心生凄凉,道:“小姐想烟絮了,可以来江南玩。信,我一定会写的。小姐你要好好照顾夫人,还有老爷。夫人身体不好,老爷又忙,小姐已经长大成人了,也该学着掌管家里的一些事了。还有,小姐自己也要多保重啊!……”千言万语,诉不尽,但沈兰素又在催促了。
柳轻雪走到她身后,拉住她道:“走吧,姐姐。娘在催了。”柳烟絮觉得心好似被揪住,硬生生地要被扯出来,抬眼再看看苏府的高门深院,看看数月来朝夕相处的人们,再看看老爷,却见他始终无动于衷。这个令她魂牵梦绕的男人,她最终也没能看透他的心。别了!从此天各一方,只能梦中相见了。也许这次就是永别了!
饱含着热泪,怀着满怀的不舍,柳烟絮在妹妹轻雪的拉扯下,慢慢后退着。每踏出一步,她的心都是一阵颤栗的痛,仿佛在滴血。不管她如何不愿走,但她毕竟还是一步步远离苏家。她迈出的不是一步,而是一道道无法逾越的深涧!
已经退到马车旁,柳烟絮退无可退。柳松舟已伸出手来要拉她上车。她最后再看了那些人一眼,咬紧牙,终于扭头拉住弟弟的手,一脚已跳上马车。
“烟絮——”苏皓儿叫着又追赶上前,紧紧拉住她的手,道:“记得写信来啊!”柳烟絮点头无语,感觉到她手心里有什么东西硌疼了她的手。她抽出手来,苏皓儿趁机将东西塞给她。柳烟絮趁上车时,悄悄瞟了一眼,是苏皓儿一直视若珍宝的那支竹笛——侣信,一时心潮翻涌。
马车已经缓缓启动。柳烟絮猛地挥开窗帘,探头向外望着。苏皓儿在追着马车小跑着,不停地嘱咐柳烟絮记得写信。苏家的一切都在缓慢地后退着,并且越来越快。柳烟絮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泪水模糊了一切,那些人影也重叠在一起。她还想看看老爷的样子,可是泪水已经盖住了一切。她想起手里的侣信,急忙放在唇边吹起来。
悲凉哀怨的曲调绵绵地传来,苏亚然猛地浑身一颤——这就是当年沈溪冰为他吹奏的“侣信断魂曲”的续曲:少年的侣信将花轿中少女吹得落了泪,吐了血,一颗芳心碎成千万片。于是少年就在笛声化成了一只喜鹊,日日站在少女窗外的树枝上,为她报喜不报忧。少年又变成清晨的一缕清风,拂去少女枕上的泪痕,扶着她如水的秀发。少年还变成一场细雨,洗去她满面的尘霜,轻吻着她洁白的额头……
笛声渐去渐远,一路上的人们都被如此美妙的乐曲陶醉了,可是正吹到情深处,笛声却嘎然而止。
柳烟絮拿开竹笛,咳了两声,鲜红的血喷射而出。“姐姐!”柳轻雪跟柳松舟惊骇地叫道。柳云翰也大惊失色,急忙过来察看。沈兰素却冷冷地盯着女儿,道:“这也好,以后你也不必再吹这曲子了。”柳烟絮凄笑,是啊!情已付出,才知用情之苦,决心从此不用情。吹到泣血,方是乐韵之高,于是今生不复鸣。就让此曲成绝响吧!
“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结发为妻子,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君行虽不远,守边赴河阳,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归,鸡犬亦得将。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肠。誓欲随君去,形势反苍黄。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自嗟贫家女,久致罗襦裳。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过,与君永相望。”
柳烟絮半躺在窗下的软椅上,双手捧着本书,读到杜甫的这首《新婚别》,悲从中来。离开苏家已经过了大半年。柳家的案子因是吏部跟刑部直接点名要重审的,所以他们回来的第三天就开衙重断。不仅还了爹的清白,返还家产,还将侯家问罪,把侯家的田产也划归他们做为补偿。
日子还是象原来一样过,只是她已不复旧日的快乐。每日里恹恹的懒得动,一天到晚闷在房中,除了刺绣、读诗、调琴之外,门也不愿出,人也不愿见。回来后,娘本来还想给她找个人家,可每次都被她拒绝了。娘不许她嫁进苏家,那她宁愿一生独守空闺。
读了这首诗,不由得又勾起她的一怀愁绪。诗中的女子虽然也是形支影孤,但至少她还有丈夫可想。反观自己呢?一片真心无着处!一想到此,就忍不住双眼酸涩。她轻轻咳了两声,放下书起身去案上取过茶杯。茶已凉,苦苦涩涩得难以下咽,好似她的泪水一般。
“姐姐。”柳轻雪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来到近前对她道:“药煎好了,快趁热喝了吧!”柳烟絮微拢眉头,道:“我这病就是喝什么药也不见到会好,算了吧。”柳轻雪促挟地笑道:“姐姐这是相思病,只要一味药就可以治。”“小丫头,胡说什么?”柳烟絮半是羞半是恼地轻斥,脸上划过一片阴影,长长叹息了一声。
“姐姐。”柳轻雪不悦地撅起嘴唇,道:“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就真如当初的小姨一模一样。”“是么?”柳烟絮心不在焉地漫应:“那又怎样?我倘若真是小姨的话,就好了。”“姐姐——”柳轻雪挨着她坐下来,有些撒娇地推着她:“小姨好是好,可是这世上只仅此一个呀!小姨再好,她也已经不在了啊!她如今不再为情所苦,既已超脱,咱们该为她高兴才是。”
“小姨是得解脱了,可我呢?我自愁我自己的,你们何必跟着难过?”柳烟絮无精打采地道。“你这样子,让大家见了,谁心里会好过得起来?”柳轻雪不满地道:“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每个人都会想起小姨。有小姨一个还不够,你也这样……爹跟娘整天长吁短叹、愁眉不展的。难道你以前在苏家时也是如此吗?那苏老爷倘若见到你,他又岂会不记起小姨?他若忘不了小姨,又该如何对你呢?”
柳烟絮震惊地望着妹妹,紧紧握住她的手,问:“你刚刚说什么?”柳轻雪被她的表情骇住了,忙道:“姐姐,你别生气,我是乱说的!”柳烟絮连连摇头,继续追问:“你刚才说我会令你们想起小姨吗?”“是啊!”柳轻雪道:“姐姐你从小是由小姨一手带大的,自然身上有许多小姨的痕迹。每每不经意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会令见过小姨的人将你错当成她啦!原本只是偶尔才有一两次,现在是在在都象小姨了!姐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难道你也想象小姨那样落得个凄惨的下场不成?娘一直在四处托人,想为你找个好的人家,从此过上安静的日子,你为什么总是不同意呢?”
柳烟絮苦笑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情之一事,你不会懂的。”柳轻雪不悦地道:“我是不懂,可是我只是觉得那苏老爷既然不能给你任何名份,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不懂风情的人苦自己一辈子!”“我不是为他,是为了我的心啊!”柳烟絮喃喃道,明知轻雪不会懂,也懒得跟她多做解释。
“算了。反正这些事我也不明白。”柳轻雪站起来,又把药碗递给她道:“只要你把药喝了,我就算交差了。然后我还有好东西给你。”柳烟絮双眸中闪过一道光彩,急急地问:“什么好东西?是苏家来信了吗?”“你喝了药,我再告诉你。”柳轻雪丝毫不让步。
柳烟絮无可奈何,只好接过药一口喝下,道:“东西呢?”柳轻雪这才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信,还没等她递过去,柳烟絮已经一把夺过,迫不及待地抽出看起来。
信是苏皓儿写来,无非就是家长里短的事,而且每封信里都会提到何茹丝的病。从打柳烟絮离开苏府之后,何茹丝的病一日重过一日,每日里都不停地在念着她的名字,盼着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她一面。
柳烟絮眼圈红了,她何尝不想夫人他们,几乎是夜夜梦到自己又回到苏家。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对娘提过,想回去看看夫人。可娘却始终不肯答应。她唯有对月焚香,祈祷夫人能病逾康复,泪水不知洒落多少。如今看着苏皓儿的信,泪水又已潸潸而下。
“姐姐。”柳轻雪也陪着她难过:“你每次看过信都要哭,也不怕把泪水哭干了。你现在一身的病都是哭出来的。先生叮嘱你要往开处想,可是你总是这样折腾自己,那病又怎么能好得了?”
柳烟絮凄然道:“我今日终于知道小姨为何终日郁郁寡欢、夫人的病为何会愈来愈重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夫人的归宿,小姨的归宿,迟早也是我的归宿!”“姐姐,你别这样说啊!”柳轻雪也哭了出来,泣道:“你别吓我啊!”说着紧紧抱住柳烟絮,好似真怕她一眨眼就会不见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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