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情多必自苦，心诚可感天（1 / 1）
一顿饭，每个人都吃得心事重重。柳烟絮吃得很少，只觉得心里发堵，食不下咽。一撤菜，她就起身告辞。她觉得浑身疲惫，只想早早回去歇歇。
苏皓儿追了出来，在内宅门外叫住她：“柳烟絮，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连我爹也敢顶撞！”柳烟絮疲惫地看着她，道：“小姐，今晚我不想再争辩什么，我真的好累。”“那你说过的话呢？算不算数？”苏皓儿担忧地问。“小姐不生气了？”柳烟絮不解地问。“我本来就没生气。”苏皓儿开心地知道：“我只是佩服你，从来还没有人敢对抗我爹，你是第一个！今天听你对爹说得那些话，令我觉得痛快。”
柳烟絮会心地笑了，发觉她性格还是爽朗率真的，反问：“小姐不是一向都对老爷十分敬畏，我还以为你会对我今晚的话生气呢。”“我起初是很生气。”苏皓儿老实地承认：“我以为你还在处心积虑地谋求苏家大夫人之位，我当时恨死你了！可听了你后面的话，我才知道我错怪了你。如果你真的心怀不轨，决不会说得那么真切感人。你不会怪我小心眼，不再来陪我了吧？”
柳烟絮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只觉冷下去的心又活了，便道：“不会！只要我在苏家一天，就会陪小姐一天。”“真的？”苏皓儿欣喜地问。“小姐难道要烟絮发誓给你？”“不必了。”苏皓儿忙道：“你说话我相信。”柳烟絮被她的真诚打动，看着她鲜活的面容，她深切地感受到她的转变。
苏亚然向苏全道及几处主管交待了一些事情，才想起明日起程还没有收拾行装，便回潮汐院去取。走在空寂的庭院，寒风迎面吹来，还夹着湿气。明天，会下雪吗？他想着抬头看天。初八的月亮已坠在西房檐，头顶繁星明灭。曾几何时，他怕这样宁静的夜，这样的寂静让他无所适从。他加快步伐赶到潮汐院，伸手要推门时，突然想起柳烟絮睡在这儿。于是放轻手脚，悄悄推门进去。
夜已深，房中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星光从窗子里透进来，将房中的一切照得朦朦胧胧。鬼使神羞地，苏亚然走到床前，用他锐利的目光看着柳烟絮微蜷着身子，侧歪着头，一只手伸出被外，屈放在枕头边。他忍不住轻轻执起她的手，感觉到它已冰冷，便小心翼翼地放进被子里。猛然间，他发现她腮边有亮光闪过——原来她又在梦中哭泣。他的心颤抖了，想伸手替她拭去泪水，又怕惊醒了她，只是定定地望着。那一瞬间，他仿佛化成了雕像，时光也停下来。
过了许久，苏亚然才收回心神。他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好傻！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要她，可是他却一直在躲避她，而且只能在夜里偷偷看她。他珍惜她，因为她是溪冰的亲人；他爱护她，因为她是溪冰的化身。可是他心疼她、割舍不下她，却不是仅仅因为她与溪冰的关系。他只要一面对她，他的心就矛盾重重，连他自己也无法把握。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见她，但不见她又时时想起她！
苏亚然懊恼地摇摇头，他不能站在这里了，若再站在这里，他会发疯，会做出令自己也会后悔的事。于是他气恼又不出声响地离开床边，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做这些时，相信连最灵巧的夜贼也不会比他更轻巧。
次日醒来，柳烟絮问小艺：“老爷呢？”“天不亮就走了。”小艺道：“二夫人，今天要做什么？”柳烟絮想了想，道：“不知今天夫人身子如何？这么早也不宜过去，先到小姐房里，我答应给她绘张图的。”“那我先去夫人那里，问问妩尘姐姐夫人今日精神如何。”小艺自告奋勇。“也好。我在小姐那儿等你。”柳烟絮道。
小艺先陪柳烟絮到了晓竹院，而后才去了歇雨院。苏皓儿正在房里摆弄着针线。绘图、绣红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原来小姐早知道我会来。”柳烟絮走进来，笑吟吟地道。“你亲口答应的嘛。”苏皓儿掩饰不住兴奋，还以为因昨晚的那件事，她今天不会来了呢。“要是我不来呢？”柳烟絮问。“那我就把这些东西全扔掉，以后再也不碰了！”苏皓儿发狠。“那小姐为什么不肯去找我？”柳烟絮不解地问。“我才不会丢人现眼！”苏皓儿道。“你呀！就是被‘怕被人笑话’给害了。人无完人，谁都有不懂不会的。如果爱面子，怕自己的无知被人笑话，就畏缩不前，那不是更让自己无知了吗？小姐要是不生气，烟絮就给你讲个笑话，小姐就明白什么才叫做丢人现眼了。”
苏皓儿忍不住好奇，从小就没人给她讲过故事、笑话之类的，所以特别新鲜，忙催促到：“讲啊！”“从前有一个鲁国人，拿了一根长竹竿进城。可是竹竿太长了，横着也进不去，竖着也进不去，急得他满头大汗。此事若换了小姐，会如何做？”“那还不好办，将竹竿顺着城口，不就进去了？”“是啊！可是他想不出啊。旁边一个老人看见了，便对他道：‘你真是笨啊！你把竹竿从中间截断，不就进去了吗？’”
苏皓儿听完笑得弯下腰，道：“这老头也真是够笨的！”“是啊。可是巧由拙中生，如果没有这些错误的作法教导着后人，后人又岂能变得聪明起来呢？所以，小姐你不要怕出丑，怕被人笑话。笑人短，就是自己的短。这种人不值得重视他的看法。只要肯用心，铁杵磨成针。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做不到，单看用不用心了。以小姐的聪慧，做成任何事都不难。”“我真的可以吗？”苏皓儿有些不自信地问。柳烟絮冲她一笑，道：“自然可以。”“好！”苏皓儿豪气干云地道：“那我一定要象你一样！”柳烟絮轻笑：“这不是什么难事！”
天又下雪了。扬扬洒洒，如烟如絮。落在地上是那样的轻盈，象一个顽皮的孩子，钻进树丛里，飘进走廊里，坐在树桠上，躺在青石板上，让她一身洁白的衣裙染白整个世界。户外是清雪寒风，房内是暖意融融。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坐在窗前，两张互不逊色的娇颜相映着，专心地刺着绣。
起初，柳烟絮是手把手的教苏皓儿刺绣。后来，苏皓儿渐渐已经能飞针走线，运用自如了，柳烟絮就在一旁看着她绣，不知不觉中目光就飘到了窗外。看着一片飘舞而下的雪花，神思飞扬。在她的家乡，是没有几次下雪的机会的。但是小姨却独钟于雪。每当雪天，她都会带她去踏雪寻梅，让洁白的雪花积满全身，让轻盈的雪花在掌心融化。看着小姨在雪中漫步、雪中嬉戏、雪中微笑、雪中哀愁，她总觉得此时的小姨就象天上的仙子，随时都会飘然而去。
小姨美丽、善感、多愁、多难，又才华横溢。直到今天，她也说不清楚小姨所擅长的一切。琴棋书画、诗词歌斌、舞曲女红，凡是女人要学的她都会，女人不必学的她也会。从小她就羡慕小姨，立志要向她学习。可是她没能学全她所有的才艺，她就已经香消玉殒了。这是她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一则是因小姨走得太早，二来是娘百般阻挠，不允许她跟小姨学。小姨也是有意隐瞒。
说起娘，她同小姨实在是天差地别。她也读书，只是一本《烈女传》，时时牢记以三从四德为女人之本，决不越雷池一步。女人该学的娘都会，女人不该学的，她从不碰。一向她都对小姨的多才多艺不齿，更是阻止自己的女儿出格。可是柳家只有妹妹轻雪完全中娘的心意。松舟是唯一的男孩，处处事事自与两个姐姐不同。说起来，娘只会为她叹气，而且处处严厉。她心里明白，娘是怕自己步小姨的后尘，不愿她落个凄惨的下场。
往日在家时，她总是对娘心怀怨怼，怪娘总是无礼取闹，阻止自己上进。而今一家人天各一方，她又形支影孤，就对娘产生从未有过的亲切。要是此刻娘在身边，她一定不会再惹娘生气了。
雪越下越大，爹娘他们在边塞苦寒之地是否饥寒交迫呢？年幼的弟妹，能不能抵得住北方这刺骨的寒冷？今年小姨的坟上谁为她添一抔新土呢？想着这些，柳烟絮的双眼就濡湿了。
“你怎么了？”苏皓儿本来是停下来揉揉酸痛的手，一见她这副模样忙问。“没什么。”柳烟絮慌忙掩起哀伤，轻笑道。“别骗人了。”苏皓儿撇撇嘴道：“是不是想家了？”“只是想起了以前下雪时的一些事情。”柳烟絮一言带过。“下雪能有什么好想的？”苏皓儿不以为然地道。“下雪有很多事啊！”“下雪能做什么？又冷又湿的！”“那下雪天，小姐你都做什么？”“在房里烤火炉呗！我最讨厌下雪、下雨天了，出不了门，什么也不能做！”“其实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象下雨天，看细雨如丝，听雨打莲叶。在雨中一切都变得神秘、迷蒙，让人遐想不断。山中观雨，房中观雨，亭中观雨，感觉各不相同。”“那下雪天呢？”“下雪时就更好玩了。扫雪仗、堆雪人是小孩子最喜欢的事。雪中漫步，不用担心会湿衣裳。雪中寻梅更富有诗意。白雪、红梅相映成趣，比晴天时更美。“
苏皓儿听得心痒难搔，拉起她道：“那我们快去！”“去做什么？”柳烟絮笑问：“打雪仗、堆雪人，我们都嫌大了点。寻梅嘛？不知府上有没有？”“有！有！”苏皓儿急切地道：“娘住的院子后面就有一个小花园，里面有梅花。娘最喜欢去那里了。只是好久没去了，不知开没开。不过去那里看看也好。打雪仗？堆雪人？听起来好有趣，我都没玩过，你陪我！”
“那小姐的刺绣呢？”柳烟絮问：“就不做了？”“今天绣了半天了，手都痛了，明天再绣好了。谁让你说了那么多好玩的事？你一定陪我去。”苏皓儿耍起懒，拉着柳烟絮的手不放：“去啦！去啦！好嘛！”柳烟絮被她颇似要糖吃的娇态逗笑了，道：“好了，去就去了！不过要打雪仗，人越多越好玩。”“那我叫屏儿多叫几个人去。”苏皓儿跳起来，开心地忘了形。柳烟絮只是笑望着她。
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