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妾心如止水，怎奈清风拂（1 / 1）
苏亚然冷冷地看着头快垂到地下去的柳烟絮，原本不想理会她因自己的过失造成的窘困。但他的心无法面对众多投向她的嘲讽的目光坦然跳动，所以他不得已开了口，抛过去两个字：“过来。”原本打算拨腿而逃的柳烟絮被他突然抛过来的冰冷的话吓得惊跳，双脚却不由自主地慢慢往前靠。若为自己着想，她就该双脚往后退才是明智之举，但她却管不住双脚。默默地走到苏亚然身边三尺有余，她就再也不敢靠近了，始终不敢抬头。
苏亚然用脚将一把椅子踢到她面前，道：“坐下。”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柳烟絮立即坐了下来。在众多诧异的目光中，苏亚然示意下人再添副碗筷。这一来，所有人的兴趣都集中到柳烟絮的身上。苏筱节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这百年难见的场景，似乎深含着另一种寓意。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苏府在不久的将来将有一场热闹的好戏可看了。
与他相反，苏皓儿却恨得咬牙切齿——从她懂事以来，爹还从没对任何人如此礼遇，就连娘都没有享受过。可柳烟絮一来就博得了娘的喜爱，现在爹也对她令眼相待。反观自己呢？在这家中自己的位置何在？从小她就知道爹娘不睦。他们虽从未吵过嘴，但他们之间那种“相敬如冰”的冷漠，即使是瞎子也看得出。娘体弱多病，从小就没好好教导过她。而爹呢？大多时候都是对她视而不见，有时能看她一眼，同她说一句话，就已让她受宠若惊了。由于没有爹娘的疼爱，她才变得如此刻薄冷漠、愤世嫉俗。其实她心中又何偿不想爹娘和好，自己也可以象其他孩子一样有个完整的家。只是柳烟絮的介入让她害怕，害怕这个家真的就这样散了。所以她才百般刁难，也希望爹不要注意到她才好。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爹还是对她不一样的。
一顿饭吃下来，柳烟絮都不知道是怎么把一大堆东西吃下去的。因为自己闹了个大笑话，所以她一直羞愧地低着头，更不敢举筷夹东西。若不是苏亚然将饭菜送到她面前强令她吃，只怕她会空腹而来，空腹而回。但是也因为苏亚然太照顾她了，不等她吃完，面前又被堆得满满得，不吃又觉得不好。所以到最后，她撑得动都动不了了，还是她恳求地看着苏亚然才得以赦免。
这一看，令她整个人都震动了。她发现他并不丑，浓重的双眉，深遂的双眼，直挺挺的鼻，再加上线条分明的双唇，可以称得上俊美。只是他太久没有笑的原因，一张脸过于冷峻僵硬，还有岁月的雕剥，让他整个人都多了一份成熟稳重，略显得有些苍桑。以她的年龄，男人这个词对她来说是陌生的。爹和弟弟虽然都是男人，但因为他们是自己的亲人，所以她一直不觉得男人和女人有何差别，更没有哪一个男人让她砰然心动过。情窦初开的她，很多事自然还没有经历过。
苏家人都各自有自己的事情做，柳烟絮无所事事，只好闷在潮汐院，把未做完的活计拿出来。何茹丝让人送来的布料，她一个人用不完，所以就想到为她做一件贴身的夹袄。房里虽点了暖炉，但她还是冻得双手冰冷，不时停下来搓搓有些僵硬的手指。
指端传来的刺痛令她回过神来，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了神。从那一天苏亚然叫她去一同用膳起，已经过了十几天了，他再没有踏进这里半步。除了偶尔早上可以见到他之外，其他时候都不见他的人影。她只知道他很忙，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忙碌成那样。每晚躺在床上她都会想：今晚他来不来？那种心情既期待又忐忑。每到这时候，她都恨自己不争气，象个等待别人垂青的风尘女子。可她又忍不住想他。虽然他从未正眼看过她，也没有对她有特别的表示，反而每次见面都对她冷冰冰地下命令。
柳烟絮咬断线。虽然每天无所事事，但她并没有赶着做完给苏夫人的夹袄。尤其是这两天，总是心不在焉，不时在想她做的不是给苏夫人，而是做给他的。为此手上没少添针眼。今天终于赶完了最后一针，也算饶了她的玉指。捧着夹袍，她往歇雨院走去。来苏府近月余，她唯一能自己走的路，就是潮汐院与歇雨院相通的路，只有这条路，她才不至于迷路。
何茹丝用手轻抚着细密的针线，惊喜久久难平：“没想到你的绣工如此之好。”“夫人过奖了。”柳烟絮忙道：“烟絮很小时，爹就请绣金坊的师傅来教女红。爹讲女儿家不会女红，将来会嫁不出去。”“你爹没说错。”何茹丝幽幽叹到，看看立在床前的苏皓儿，愧疚地道：“象皓儿，我从小就疏于管教，以至于她现在是读书不成，女红不通，我也正为她找婆家犯难呢。”
柳烟絮无意间抬起头，接受到苏皓儿锋利的目光，不由得身冒冷汗，忙道：“怎么会呢？小姐天资聪颖，对这种事一学就会。更何况以小姐的相貌、家世，将来嫁个如意郎君，这些事都不用她亲自动手了呢。”何茹丝憔悴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笑，道：“你不知道她，才会如此讲。她呀！别看嘴尖舌利，做起女红来却笨手笨脚。第一次叫她绣鸳鸯，就绣得头尾不分，绣喜鹊登梅，把整块绣布绣得红红黑黑，什么也瞧不出来。倒把自己的手指扎得象蜂窝。与其说绣，不如说染。”
柳烟絮想起自己第一次捏绣花针的情形也好不了哪里去，忍不住低头偷笑。却没想到这一切已落入苏皓儿的眼中，脸刹时又白又青，冷冷地道：“娘，女儿生来的粗手粗脚，哪儿比得上二娘，人又美，心又巧，您说这些不怕笑坏了二娘她。”柳烟絮听出她话中的怨愤不平，心下微惊，忙道：“不是的，小姐！刺绣这种事是熟能生巧，只要用心就能绣出好活来……”“是啊！我本来就粗心，哪象二娘你！”苏皓儿冷笑道：“绣鱼有鱼吃，绣花有花看，绣个相公逗你笑！”柳烟絮被她的冷言冷语刺得有口难开，咬住嘴唇低头不语。
“皓儿，不得无礼！”何茹丝低声斥责，脸上涨起红晕：“还不回去温书，想讨先生骂吗？”“是。”苏皓儿不情愿地应到，转身往外走，仍不忘狠狠地瞪了柳烟絮一眼，似在警告她：“你等着。”柳烟絮顿时浑身冰冷。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她，让她如此恨自己。刚刚令自己摆脱了痛苦的绝望，熟悉了苏府各不相挠的冷漠，可苏皓儿越来越深的敌视又令她感到前途的黯淡。
“烟絮。”何茹丝温婉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别怪皓儿。”柳烟絮看出她苍白的脸上有难言的痛苦与无奈，心为之一痛，道：“我不会，也不敢。”“别这么说。”何茹丝伸出手。柳烟絮不由自主地也伸出手，顺从她的牵引坐到床沿上。
“你是苏府的二夫人，别人只会不敢对你怎么样，你不必怕别人。”何茹丝拢住她的纤纤玉手，疼惜地道。一股热泪真扑柳烟絮双眼。苏府的二夫人？谁在意这个称谓呢？苏家的奴仆从来不会因身份高下而调整他们的热情。苏皓儿自不必说了，苏亚然——那个她称之为“相公”的人，也对她视若无睹，就象这里根本没有过她这个人。如果连他都不承认自己是他的人，那谁还会在意她在苏家的地位呢！当初她认命地嫁来苏家，就该接受这一切。可是她又不甘心，是这份不甘心让她的心活了过来，也让她深陷痛苦之中。
“老爷一直没回房吗？”何茹丝问。其实她早知道，在苏家她是足不出户，但什么事也瞒不了她。柳烟絮摇摇头，他不当她是妻，回房来又能做什么。“唉！”何茹丝重重叹了口气，说不出的懊悔，又问：“那你每天就闷在房里？”“我已经习惯了。”柳烟絮低声道。至少在苏家被关在房里的不只她一个。
何茹丝点点头，有些话是不需讲出来的，驱散阴影，她又道：“你绣工如此好，可会描图？”“学过一点罢了。”“那你能不能给我描副‘合欢图’？”“夫人吩咐，烟絮自当从命。”“那我叫人取纸墨来。”何茹丝迫不及待地道。
“夫人。”妩尘忙阻拦到：“今日累了，改日再做也不迟。”说着还不忘给柳烟絮递眼色：“何况纸墨都在书房里，叫人去取，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是啊！”柳烟絮也忙附和道：“来来回回很麻烦！不如我去书房看看，把图描好，改日给夫人送来，岂不更好？”“也好。”何茹丝也感到疲倦，虽有些不甘，也只好做罢。
从房中出来，柳烟絮问从身边走过的丫环：“请问姐姐，书房在哪里？”那丫环冷漠地一甩下巴：“那边。”柳烟絮朝她甩头的方向望去，只见廊檐层叠，哪里看得清书房的影子，回头再欲细问时，她早已走得无影无踪。四下张望，再无别人。她只好自己朝着那个模糊的方向走去。
到处都是青砖红瓦。没走多远，柳烟絮就晕头转向了，想要找个人问问，也不见半个人影。她一个人无助地在高墙深巷里走着。交错纵横的小巷总让她有怯于举步的彷徨。她感觉走了许久，居然还没被她走到尽头。苏府真是大得离谱！而且越走越冷清，越走她心就越揪紧。可她不敢回头，只怕回过头去依旧是不知归路。
前面终于出现了一道院门，柳烟絮欣喜地象找到了宝库的大门，快步走上前去。可是一进门，她的心一下又掉进了冰窟里——门内还是高墙深巷，不过这次一下子多出来两条。这一下她再也没有勇气抬腿了，怕自己再陷入迷宫之中，只能绞紧双手，祈求老天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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