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刑罚(1 / 1)
幽暗昏黄的大牢内,散发出腐败得几欲令人窒息的气息。月夕坐在一堆乱草中,低着头,似乎睡着了,一轮明月从窗沿泻下淡淡白白的光,冰冷得有些哀伤。
牢门开了,一双暗纹黑里裘靴停在她的面前,那人轻轻蹲下来抬起她的脸,修长的手指略过她冰冷的脸颊,轻柔的拨开她散在脸上的乱发。月夕闭上了眼,一滴泪滚落下来,淡淡的咸,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却不愿挣开。那人轻叹一声,将她慢慢的抱在怀里,像对着个易脆的琉璃,但凡用力,便碎了。世界的美好,是否用力一握,就会失去?夜更深了,月光也越发冰冷。
那人把她轻轻放开,他掏出一把纹龙吟水的小匕首,撕开胸前的衣襟,狠狠的插了进去。月夕惊叫扑过去道:“云崖,你干什么?”
那个男人轻笑道:“我欠你的,再也没有办法还了。你脸上的疤,就让我留在心底吧。”
月夕似惊呆了般,这样的绝决,是他的作风。她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头也低下来道:“你走吧。今后桥归桥,路归路。”
那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无力的哀伤,很快逝去了。他慢慢站起来,走了出去。在出牢门前,所有的狱卒跪下相送。冷冷的月光打在他背上,跟在后面的展博眼睛红了,抬眼望望天,假装不经意的擦去不小心滑落的泪珠。他默默跟在后头,半响道:“王爷,那些狱卒,要不要。。。”
那个男人道:“无妨,这样更好,有人会相信的,而她,会更安全。”他叹了口气,走了几步,终于重重的倒了下去。牢里,月夕望着自己手上的血许久,捡起他的那把匕首,放在胸前,如此冰冷,又如何去温暖?
墙角的一双眼睛从砖缝中隐去,那人披着黑色的袍子,从隔壁的牢房中出来,他走得急急的,在临出门那刻对身旁的随从道:“这看守牢房的人,应该换一批了。要处理干净了,切莫让第三人知道。”
那人弯腰道:“是,太子殿下。”
他走入太极殿,整个大殿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女人赤身裸体的跪在地上,白玉般的身上已布满密密的鞭痕,深浅不一,如同上好的绸缎被人狠心撕碎般,在风中微颤。太子轻轻的笑了,取来一杯热茶,倒在她身上,她惊叫一声,昏死了过去。太子笑着笑着,眼神却越来越冷,如刀子般,他道:“来人,拿凉水来,泼醒她。”一桶凉水泼在她身上,她缓缓转醒过来,太子坐在软塌上,有趣的望着她道:“梦蝶,好玩吗?”
梦蝶已浑身无力,她咬牙不语。上面那人道:“我的人,你也敢动?这不是找死吗?”他拿鞭子勾起她的脸,将她轻轻抱到软塌上,在她身上的鞭痕处浅浅的吻,如沐春风的笑道:“多么细的皮肤啊,真是可惜了。”梦蝶闭上眼,将头偏到一旁。他吻到她的耳边轻声道:“不过,就算你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我会慢慢的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梦蝶突然笑了,她笑着道:“那个女人,还有件事说对了,你真是可怜。”
太子也笑道:“何以见得?”他的笑意不达眼底,消失在冰窖般寒冷的墨玉中。
她道:“太子殿下,难道就愿意看着她跟王爷双宿双飞吗?太子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是如何在芙蓉帐内翻云覆雨吗?王爷的手,是如何抚摸她的每一寸肌肤的吗?她是如何在王爷的身下。。。”
太子突然大喝道:“不要再说了。”他的脸涨得铁青,挥手将她的脸打偏了,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梦蝶还是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道:“殿下也会疼吗?殿下也有不能面对的时候吧?所以我说你可怜,真可怜。。。”她笑着笑着,晶莹的泪洗过她脸上的血迹,那张脸,如此年轻,却深刻着哀恸和寂寞,千年的寂寞。她道:“这样的痛,是不是每晚折磨着你,无休无止。这样的痛,也是这样折磨着我。倘若说世间有人能理解太子的痛,那个人便是我,我受的伤,又岂会轻于你?我将她出宫的事,告诉太后,无法就是想赶她走罢了,我有多么恨她,为什么我爱的人,所有的人,都将她视为珍宝。而太子殿下,我这样做,另一半也是为了殿下,她和王爷,是谁都拆不散的,只有太后。借着她的手,将他们拆开了,太子又如何不会没有机会。”
太子颓然的坐到边上的一张椅子上,闭上眼半日,挥挥手,让人将梦蝶抬了出去,他的脸上有着不符年龄的老成,他突然立起阴冷道:“皇祖母,皇叔,就等到我登基那日吧。”月亮隐到厚重的浓云后,这样的漆黑,突现了不祥的杀气。
次日,牢中的火炭烤起了,一把冰冷的硬铁在炭中慢慢变红,如血般触目惊心。一个女人单薄的身影被架在十字形架上,她偏头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一缕阳光温热了她冰冷的脸,散发出温玉的光,如此安详,又飘着淡淡的哀伤。行刑的牢役似乎看到莲花圣洁绽开,花开无语,却直达心底,他似乎也痴过去了。外头一人高呼:“时辰到,行刑。”那女人回眸,轻启朱唇道:“来吧。”
衙役取出烙铁,手竟有些抖了,他缓行到她的面前,她闭上眼,脸上竟带着丝淡淡的笑意,安详得如同沦落人间炼狱的神仙。衙役只觉一丝愧疚和罪恶,低头无法直视。外头一人大喝道;“快点,磨蹭什么。”他这才举起烙铁,迟疑片刻,终于狠心印了上去,只听得兹拉一声,皮肉烧焦的气息伴着浓烟弥漫开来,眼前这个女人无力的昏了过去。他赶忙扔下烙铁,在旁发呆抖了起来。一个人从背后将他狠狠的推开,扑了上去急呼道:“月夕姐姐,姐姐,你怎样了?”又回头大叫道:“快传太医。”
月夕挣扎着睁开眼睛,额上已是皮开肉绽,她满头满脸都是豆大的汗滴,挣扎道:“太子,莫要传太医。如若不然,我。。。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
太子见她一口气都快喘不过来,咬破的唇鲜红的血珠襂出,在干涸苍白的嘴唇上触目惊心,双目死死的盯着他,逼迫他答应。一时心如刀绞,半日终道:“我答应你。”月夕闻言,心底一松,脸上钻心的疼痛传达四肢五胲,眼前一黑,跌到黑暗中。耳旁似乎有人高呼,有许多人手忙脚乱的跑来跑去,她却似乎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干净的眼,越飘越远,越走越远。
醒来时,已是天黑,她迷迷蒙蒙的睁开眼,见到一张惊喜万分的脸,他大呼道:“姐姐,你醒了。”月夕见他的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了,满脸的疲倦,心底一热,想张开说话,这才发觉喉咙疼痛难当,便轻轻扯着脸笑了一下。
这一笑,却比哭还难看。太子见她昔日光洁无暇的额上皮开肉绽,铁锈的黑渗入皮肤里头,他颤抖的想伸手去触,却无力的跌在她身上,终于止不住的趴在月夕身上痛哭起来。月夕心底又酸又甜,这个孩子,无论如何蛮横,对自己,却是好的。太子哭道:“姐姐,都是我不好,我要是再强壮点,就可以保护你了,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可是,我竟然无能为力,我。。。我恨死自己了。”迷蒙泪眼中,看见月夕笑了,她的眼睛温柔美好,她用嘴型道:“傻孩子,姐姐没事,不疼。只要你好好的,姐姐这点伤不算什么。”
太子擦掉眼泪,也笑了,道:“姐姐,你再睡会儿吧。明天,就。。。就好了。”月夕轻轻点头,疲倦很快就袭来,陷入一片黑甜中。太子轻轻抚着她的脸,留恋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他迟疑片刻,终于缓缓的伏下身子,吻上她冰凉的唇,一颗眼泪从眼角渗出,他自言自语道:“姐姐,我从小就没有娘,那么多人怕我,无非怕我这披在身上的袍子:还有那么多女人爱我,只是爱我身旁那把镶金带钻的椅子。只有姐姐是真心真意对我好。姐姐,你知道吗?我爱着你,有许多年,许多年了,可是真可笑,堂堂太子殿下,却只能偷偷的在旁边守着你。而现今,我连守着你的机会也失去了,我连守着你的能力也没有。姐姐,总有一天,等我登上皇位,我定要让这些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姐姐,你等我,一定要等着我。”他又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本来睡着的这个人,在黑夜中无声无息的睁开眼,望着那孩子离去的背影,觉得夜越来越冷了,浑身如陷在冰窖中。这孩子的性子,刚烈如火,要如何解开这个怨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