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千里之外（1 / 1）
Chapter1千里之外
1
如果在一个城市找不到归属感，就趁早离开。
艾薇儿扛着旅行包走下从上海到北京的火车。漫天的风沙，吹得她头发群魔乱舞，似乎还夹杂着“全聚德烤鸭”的味道。艾薇儿低着头，步履有些蹒跚。虽说到了目的地，她的心情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男朋友马鸣毕业后被一家外资企业派遣到北京分公司工作，据说已升任为区域经理；忧的是，马鸣最近两个月音信全无，犹如人间蒸发了。
这是艾薇儿不愿看到的结局，她隐约觉察出马鸣变心了。一般男孩甩掉女孩的惯用伎俩就是——玩消失，让爱情的温度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蒸发掉。难道情意绵绵、山盟海誓的四年就要这样黯然收场吗？她不是个喜欢死缠烂打的女孩，但也受不了委屈憋在肚子里的那种难受劲。死也要死得明白一些。一方面，艾薇儿在爱情面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大义凛然；另一方面，她固执地认为，距离是抹杀爱情的最大杀手，只要来到马鸣身边，马鸣就能回心转意了。
她出了北京火车站，天已经黑了。艾薇儿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眼前一片陌生的水泥建筑与灯火。她发了一会儿呆，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惊，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对她咧着嘴笑。
“住店吗？”
艾薇儿突然变脸，扭头就狂奔起来。临行之前，朋友们提醒过她，出门在外一定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否则被人贩子逮住了，你这个千里寻夫的旅途真要变成一部血泪史了。
跑了几十步，艾薇儿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身材魁梧、面相憨厚的北方汉子，一看艾薇儿气喘吁吁的狼狈样，捏紧方向盘警觉地扭头看了看，关切地问：“小姑娘啥事儿啊？遇见坏人了吧？”
“没有，快带我去北京理工大学。”这也是朋友为她总结出的方法，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尤其是在晚上，最好找一所大学，直接住大学招待所，这种地方往往比较便宜又能保证安全。
出租车一路狂奔，艾薇儿透过玻璃窗看着夜景，道路的两边竟然有那么多的灯火，好像是闪耀着的星星，又好像是这一辈子都不曾遇见的星河，北京的夜晚竟是如此美丽，令人着迷。
“第一次来北京吧？”司机打开了话匣子。
艾薇儿微微点了点头。
“一看你就是南方人，北方很少有你这样的古典美女。北京天气干燥，女孩的皮肤大多都不好。”
艾薇儿无比受用地说了声“谢谢”。
“有时间一定要品尝一下北京的谭家菜和桂花陈……”
艾薇儿笑了笑，开口道：“我想去广化寺。”
“去许愿吗？”
艾薇儿想了想，不禁嫣然一笑，“去找我男朋友。”
司机满脸惊诧，“你男朋友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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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儿有些失落，心想，马鸣是个虔诚的佛学爱好者，出家做和尚也不是不可能的。她的脑海中迅速闪现出一个又土又老掉牙的电影情节：某一天，广化寺和尚马鸣忽然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施主，请回吧。我已看破红尘，步入空门……南无阿弥陀佛……”
司机注意到艾薇儿表情的变化，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不妥，赶紧憨憨地笑了笑，说：“寺庙都商业化了，现在想出家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艾薇儿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前方，一阵浓浓的困意涌了上来，眼皮禁不住缓缓地合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瓢泼大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将整个城市卷入一片雨网迷雾中，豆大的雨点凶猛地将风挡玻璃砸得一片轰响，出租车在雨雾中缓慢地前进。
艾薇儿猛然惊醒，透过浓浓的雨雾，一看外面——两边的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和庄稼地。天哪，怎么到了郊区？
司机还在慢慢地开着车，昏暗的光线将他的脸衬托得狰狞恐怖。艾薇儿马上警觉起来，糟糕，莫非上了黑车？她觉得胸口越来越闷，下意识地将双手抱在胸前。
“师傅，我……没钱。”艾薇儿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还带着颤音。
司机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说什么？”
目光撞在一起，她从司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色迷迷的光亮。
艾薇儿低头抓了抓头发，缓缓抬起头，在遮盖着半边脸庞的黑发缝隙间露出了一只黑色的眼睛，那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司机，终于吐出了一句话：“师傅，你看啊，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漂亮。”
“啊！”司机猛然大叫一声，同时将刹车硬踩到底，猛烈的力量将他的身体冲向前方，旋即被安全带拉住肩膀并压迫着胸口，四周响起高分贝的刹车声，车子往横向打滑后紧接着在路中间斜斜地停了下来。
“你……”出租车司机仍紧握着方向盘，面色惨白。
艾薇儿紧紧抓着坐椅，晃悠了几下才缓过劲来，厉声道：“我要下车！”同时，神气十足地扔下一张百元钞票。
“前面……前面就是北京理工大学了。”
司机被艾薇儿的装神弄鬼吓得有些慌乱，找钱时抓了把零钱往她手里一塞，一阵光闪过便踪影全无了。
雨渐渐小了，艾薇儿走了大概几十米就看见北京理工大学的牌子。她这时候才意识到错怪那个司机了。
招待所的小姑娘很热情，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向艾薇儿问长问短。艾薇儿再次感受到了首都人民的热情，她毫不犹豫地将一路上的经历告诉了小姑娘，并不忘声情并茂地夸大着自己扮鬼吓人的恶作剧。听得小姑娘连连摇头，“你呀，真是遭遇黑出租了，北京理工大学有好几个校区，司机是故意带你来这个最偏远的良乡。”
艾薇儿恍然大悟，气得肝胆俱裂，大有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感觉。
这就是艾薇儿来北京的第一夜，没来得及想想这个城市，就累得倒头就睡，什么黑出租呀，广化寺呀，男朋友呀，遥远得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第二天九点半，艾薇儿睡醒了，赶紧洗漱完毕，把房间退了。她今天要去找马鸣，虽然手机打不通，但马鸣曾经告诉过她建外SOHO的一个工作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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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建外SOHO，艾薇儿无暇欣赏这些人造的水泥森林，一路颠簸，很快打听到了马鸣所说的工作地址。她站在二十三层高楼的走廊上，看着“××服装有限公司”的防盗门，心里乱糟糟的。如果待会儿见到马鸣怎么办？如果马鸣有了新女朋友，给她买张火车票打发她走怎么办？如果她克制不住情绪，跟马鸣大吵起来怎么办？如果……
“喂，小姐你找谁啊？”一个拖把停在她脚边，艾薇儿看见一个清洁女工正奇怪地看着她，赶紧跳开，说：“没事儿，我……我是来面试的。”说完，她按响了门铃。
几秒钟后，咔嚓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出现在她面前。美女个子很高，几乎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艾薇儿无形中感到有些压力，不敢抬头看美女的眼睛，只是低声说：“请问，你们公司的区域经理马鸣在吗？”艾薇儿说“区域经理”这几个字的时候才稍稍有了些底气。
美女不假思索地答道：“区域经理里好像没有姓马的吧！”
艾薇儿着急了，“没有吗？确定？”
美女有些不耐烦地说：“没有就是没有。”
艾薇儿不死心，好声好气地说：“我可是大老远过来的，要不，您再帮我问问吧。”
美女撇撇嘴，转身走进里面的办公室。
艾薇儿有种不好的预感：马鸣欺骗了她，以他的经验和水平是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到区域经理的。马鸣是个爱面子、自尊心又十分强的人，他这样做的目的一定是虚荣心作怪。
一会儿，美女重新返回，态度也冰冷了不少，“问过了，本公司没有什么马经理，叫马鸣的业务员倒是有一个，不过他几个月前已经离职了。”
果然不出所料。艾薇儿羞红了脸，那一刻连死的心都有。她不顾尴尬地追问：“请问马鸣现在在哪里工作？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
“那谢谢了。”艾薇儿没有勇气再追问下去，赶紧逃了出来。
此时，东三环上空的天很蓝。艾薇儿孤单一人坐在国贸中心门前的台阶边，默默地流着眼泪，越想越伤心。迎面吹来暖暖的风，她心中却如结冰了一般，彻骨冰凉。
她把手机拿出来，不知给谁打电话，恍然间已很久没有接到过电话了。人从一个地方离开，就好像在那个地方蒸发掉，那里的人们很快就会把你忘掉。她决定租间房子，找工作，在这个人口众多的城市先努力活下去，然后再找马鸣，否则那点儿银子撑不了多久。
在快捷酒店里住了几天，艾薇儿在北京人论坛上发布了寻求合租的信息：要求单身女性一名，人品端正，无不良嗜好……
信息发出去以后，BBS上回帖很多，一些要求艾薇儿先贴照片再考虑，一些则是无聊的上班族男人满足下意淫的好奇心。艾薇儿在汪洋大海中苦苦寻觅着，终于一个女孩主动给她发了信息。女孩是一家武侠类杂志社的一个小编，也是外地人，恰巧刚租了一个两室一厅，正考虑跟人合租。两人聊得很投机，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最后一拍即合。
次日，艾薇儿找到了小编的家门。
“你好，我是艾薇儿。就是在北京人论坛上跟你聊过的那位，我今天搬来住。”
“加拿大摇滚小天后没告你侵犯姓名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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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还没有。”
艾薇儿很郁闷，她爸给她起名字的时候加拿大小天后还没大红大紫，和明星重名更不幸——经常要被明星的粉丝奚落和鄙视。
“哈哈，快进来吧。我就是夏雪，欢迎你入伙。”夏雪殷勤备至地冲上前，帮艾薇儿把行李搬进来。
夏雪看起来是个很朴素的姑娘，一头乌黑发亮的短发映衬着白皙的圆脸蛋，在那秀丽的脸蛋上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睛向上弯成一个弧度，总给人笑眯眯的感觉，同时也隐藏着些许的自信和桀骜不驯。
“两间卧室我们一人一间，客厅、厨房、阳台、卫生间公用，当然也包括所有的电器及家具公用，每月房租、水电费对半，怎么样？”
“成交。”
“轮流做饭和打扫卫生，一三五我来，二四六你来，周日一起来。OK？”
“成交。”
两人忙着收拾了一会儿房间，就坐下来聊了起来。
“薇儿，我想好了，咱们这新家就叫‘雀巢’吧。以后我罩着你，谁要是敢欺负你，我一定拿菜刀劈了他。”夏雪做武侠杂志久了，无形中养成了职业病，说话做事也带着那么点儿江湖女侠的味道。
艾薇儿喜欢夏雪的爽朗，更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虽然是第一天见面，但两人完全没有了陌生感。
夏雪说：“我毕业后在北京待了一年，后来离开这个城市，去深圳、成都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又回到了起点。深圳的生活是快节奏，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成都是慢节奏，喝杯茶都要浪费半天时间；而我更喜欢北京这种皇城根儿的生活。我实在不想漂了，你知道吗？如果在一个城市找不到归属感，就趁早离开。”
“可我的漂才刚刚开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艾薇儿说得有点儿凄凉。
“你就把自己当成落入凡间的天使好了。”
艾薇儿自嘲道：“只可惜头先着地。”
“嘿嘿，其实不必那么自卑。虽然我们现在没钱买名牌衣服，住不了老北京四合院，但年轻健康就是本钱，快乐就是最奢华的享受啊。”
“可找不到我男朋友，我是不会快乐的。”
身处异地的艾薇儿把夏雪当成了倾诉对象，将自己的故事慢慢讲了出来。
夏雪听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激动地说：“这不是翻版的秦香莲与陈世美吗？这个挨千刀的负心汉，气死我了！”
“没这么严重吧。”
夏雪直皱眉头，说：“薇儿，你太傻了，你应该明白，你被甩了。你男朋友使用了一种不光彩的，甚至有些怯懦的抛弃战术：晾着你，让你自己明白过来。”
化身为爱情专家的夏雪继续分析道：“男人为什么会选择这种分手方式呢？其一是因为它是一种容易的逃脱方式。当面分手或通过电话分手无疑都是一种痛苦。谁想吵架呢？大多数男人不愿意同女人发生感情对峙。
“对男人来说，分手就是无数个根本无法回答的‘为什么’和成吨的女人泪水。他们对此手足无措，所以他们认为避免吵架的方式对双方来说都更可取。还有一些现实的理由使男人不愿和女人直接说分手。他们给自己留有余地，以便在他孤独时，重新回到你的生活中。
“男人知道，只要不是间隔的时间太长，他所需要做的只是为没有打电话而道歉，为自己最近的行踪编造一些美丽的谎言，然后再邀她外出消遣，那么转眼之间，她又会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尽管艾薇儿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内心还是有些不甘心。刚毕业不久的她，还是个固执、感性、天真乐观的理想主义女战士。相比之下，夏雪就是那种典型的理论知识干将，说起感情来一套一套的，字字珠玑、一针见血、见血封喉。
夏雪见艾薇儿丝毫不为自己扎实的理论知识和飞溅的唾沫星子所动，有些恨铁不成钢，“薇儿，领会到你男朋友的分手暗示后，你要自尊自爱，坚决不要和这样的男人纠缠下去。你要时刻提醒自己，你需要的是具有百分之百真情的男人，而不是行踪不定的情场老手。”
“哎呀夏雪，求你别再打碎我伟大的爱情梦了。洗洗睡吧，你就把我刚才的诉苦当成无病呻吟吧！”
“绝对不行，这更坚定了我把迷途羔羊引回正途的拳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