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章(1 / 1)
那天晚上花平送我回去,又在我床边守了我一夜,一直到天亮都没有走。
罗思存很早过来找我,看到花平在这里,像是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便恢复常态,向我道:“小狗伤势已经稳定了,烧也已经退了,大概左右这两天就能恢复意识了。”
我点点头,“那就好,等他一醒来,马上通知我。”
罗思存应了声,又说了几件其它的事情,倒有大半是关于婚礼筹备的。
我本来一直很关心这件事,毕竟一生也只得这一次婚礼,谁不想风风光光尽善尽美?但这时听她提起来,耳中来回轰响的,却只是昨夜听到温浪漫说的那句话。
心头像是又被剜了一刀,但眼泪却像是在昨夜已流干了,只能一边硬生生地痛,一边木然听着罗思存讲下去。
还好罗思存没说多久便发现我状态不对,停下来,看了看我,笑问:“谷主怎么了?像是有些心神不宁?”
我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昨夜做了个恶梦,现在还有些心悸。”
罗思存拉着我的手安慰了几句,末了又道:“既是这样,那些这事情,咱们改天再议,反正也不急在今天。”
我点了点头,她便告辞出去了。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抬起眼来看着一直站在我身后默默不语的花平,问:“我现在,应该怎么办?这桩婚事……我……”
话没说完,心口痛得说不下去。
温浪漫背着我偷腥是一方面,但从昨天他们的对话看来,他想娶我,根本就是另有所图。
那我现在要怎么样?直接退了这门婚事将他赶出谷去?还是先看看?
回头仔细想一遍所有和温浪漫有关的事情,就知昨夜杨三姐所言非虚,但明知这是事实,心底却仍有一丝微弱的抗拒,只希望这一切另有隐情。
这让我又犹豫又矛盾,求助般看向花平。
花平淡淡笑了笑,道:“这么多天来,谷主难道还没有习惯自己做决定么?”
我怔了一下,他又道:“你是花迟谷的主人,不是我的木偶和传声筒,不用事事都问我。你要学会自己去看这些事情,去听别人的声音,要学会自己思考、判断、然后做出决定。”
原来这才是他这些天不管事不露面的原因?但我仍然皱了一下眉,道:“但是……万一我做错了怎么办?”
他只是轻轻又笑了笑,道:“有我在。”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真的搞出什么乱子来,他便会帮我善后么?
那么,他之所以一直没有插手,就是说我这些天来,基本上并没有什么差错?
就好像随堂考试合格了一样,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情也略微好转了一些,抬起头来,向他笑了笑,道:“谢谢你。”
花平却错开眼,微微向我行了个礼,退下了。
我微微侧过身子,从窗口看着他走出去,罗思存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着,迎上去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一起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种很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他昨天晚上跟我说,我可以相信的人只有我自己,也就是说,他要我连他自己都不要相信么?
但是……这个人……不论是对花芙蓉还是对我,意义都不同吧?虽说他每次都以下属家奴自居,但其实分明亦师亦父。虽然每次都表现得要以花迟谷和百花夫人的嘱托优先,但却不论我怎么样,都不曾放弃过我。
若是这样的人都不能够信任,那这世上,我到底又能相信谁?
*** *** ***
杨三姐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喝茶。听着她如往常一般微笑问候,只觉得针扎一般刺耳。我深吸了口气,将这种违和感压下去,也轻轻笑道:“三姐昨天走得匆忙,掉了东西在我这里呢。”
“咦?”她一脸奇怪的样子,好像全然不知,问,“什么?”
我把她昨夜掉下的那张字条递去给她。
她扫了一眼,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轻笑道:“这个啊,没什么用了,七妹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好了。”
我点点头,又收了回来,再次端起茶杯来,缓缓喝了一口,道:“三姐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她又问。
我抬眼来看着她,道:“故意把这张纸条掉在我这里。”
杨三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我轻笑。
其实这问题根本就不用问。听他们昨夜的对话,分明已不是第一次。既然之前都做得隐蔽,又哪有单这次不小心的道理?何况那么小的纸条,随便收在哪里,也不可能一闪身就会掉出来吧?
看她这样反应,我越发笃定,静了静又问:“为什么?既然你和他……有染,为什么又故意要让我知道?”
杨三姐笑道:“我若说只是为你好,试一下他是不是忠贞不二,想来七妹也不会信吧?”
我也只是笑了笑,道:“现在也没有外人,我们姐妹之间,有话还是直说的好。”
杨三姐点点头,道:“自然还是为了当初小蓬莱上那句话。”
——“这笔帐,我们要一个一个找他们算回来。”
我当然还记得这句话,但她这时提起来,我便不由语塞。
杨三姐道:“虽然老话说‘怨怨相报何时了’,但大姐待我恩重如山,众姐妹相处情深似海,又岂能说忘就忘,说放就放?”
柳大姐和众位姐妹的脸瞬间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小蓬莱上那些温暖与欢笑,大姐临终前的脸,最后一眼那冲天的火光……我当然一直也没有忘记,听她这么说,当下便想分辩,但杨三姐抬手制止我,道:“七妹你年纪最小,本性又单纯,大姐本来也不想你牵涉在这些江湖恩怨里,所以当日才会让我带你先逃。你若能平平安安幸幸福福过这一生,本也可以不必纠缠于这些仇恨,但显然事情的发展却在我们意料之外!”
我沉默下来。
我一路走到现在,大概是离平安幸福这几个字越来越远了。身为花迟谷的主人,就算我不想找麻烦,麻烦也会不停涌向我。
本以为可以什么也不管嫁给温浪漫,风雨自有他担,但事实证明显然我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杨三姐又道:“温浪漫是小蓬莱的仇人,目前来说,虽然我还杀不了他,但账却还是要算。他想做的,我便要让他做不了;他想要的,我就偏要让他得不到。更何况他骗的是你,自然罪加一等,不能轻饶。”
我垂下眼,轻轻道:“你应该早些跟我说的。”
杨三姐轻笑了一声,道:“你会信吗?”
我再次沉默下来。
杨三姐轻轻道:“恋爱中的女人会看到些什么会相信些什么,我再清楚不过。我用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孩子,才换来这个教训。虽然你可能会不信,但我却真是不希望你重蹈姐妹们的覆辙。”
我想起那天柳大姐讲的那些苦命女子的故事,心情不免沉重。很久之后,才轻轻道:“既然……既然你这样恨他……为什么又要跟他……跟他……”
后面的话我没能说出口,但杨三姐显然明白我想表达什么,又笑了一声,道:“你觉得我的武功和他们相比差多少?”
若是半年前,我想必也看不出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差距,但我也算习武半年,尤其这几个月,花平几乎每天都在往我体内灌输真气,又加上我自己的勤修苦练,虽然还不曾和人交过手,但看人的眼光又何止高出几倍?就算看不出对方武功到底高到什么程度,但优劣对比,却一望而知。
我皱起眉来,杨三姐却妩媚一笑,道:“若非如此,小蓬莱被灭门,我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我怔在那里。
杨三姐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道:“你可以看不起我这样的人,但是,你要明白,很多时候,身体就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对于她这种说法,我虽然有些不太赞同,但一时间,却也不能反驳。过了好一会,才又问:“你们……这样多久了?”
杨三姐道:“从小蓬莱被烧掉那天起。”
我吓了一跳,惊异地抬起头来:“咦?那么久?”
杨三姐道:“不然那姓常的纠集了那么多人找小蓬莱的麻烦,我一个人又怎么逃得掉?不然正义常守备森严,我又怎么可能上得了山?”
原来从一开始,温浪漫就是在骗我。他说若我跟他走,他就会放过杨三姐,原来只是这种放过法!
而杨三姐从在正义堂跟我重逢开始,这几个月来,一面看着温浪漫对我“柔情蜜意”,一面和他做“露水夫妻”,竟然一点口风也没透。
这就是我的未婚夫和我的姐妹!
我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然后便笑出声来,原来我竟蠢到这种程度。
杨三姐看着我笑,并没有继续说话。
我又问:“那么,三姐打算以后怎么样?”
她微微挑起眉来,笑靥如花:“那就要看花谷主打算怎么样了。”
我也笑笑,道:“自然是算账。”
杨三姐问:“不知花谷主和我看的,是不是同一本账?”
我道:“总有大半是一样的。”
杨三姐点点头,伸手过来握了我的手,道:“既然是一样,不妨一起来算?”
类似的话,她在正义堂的时候,曾和我说过,但今天听起来,意味却似乎并不一样。
当日来说,或者是引导甚至利用的成分更大,而今天这句,却像是站在平等的位置上争取合作。
或者,杨三姐也是因为认同了我的长成,才会故意在我面前把自己和温浪漫的事情抖出来吧?如果我一直只是那个懵懂无知的白痴,只怕她也会像温浪漫一样,永远都只把我当成道具来利用。
这些念头当然没有说出口,我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轻轻道:“若没有小蓬莱的姐妹,我只怕早已死了。如今也只剩下我们了,你不知道,我昨天知道你和他……当时心里有多难受……我本以为,连三姐你也要失去了……”
杨三姐静了一下,伸过另一只手,轻轻揽过我,将我抱在怀里,柔声道:“对不起。”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能怪你。他既是那种人,早些知道也未必不是好事。”
杨三姐道:“现在还不算迟。”
我点下头,重重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