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九章(1 / 1)
罗思存当天就派了人去找小狗回来,直接下了“若有违抗,便动手抓回来,死活不论”的命令,另外又派了一组人就近搜查。虽然她只是说搜查身高体型和小狗相仿又身受重伤的人,但我觉得,其实她已经认定了这件事就是小狗做的。
花平果然如他所言没有插手这件事。事实上,非但有关温浪漫被人行刺这件事,谷中其它的事务他索性也都放了。下面的人有事请示他,也都被打发到我这里来了。我一开始很不解,问他是不是在生气?怪罗思存怀疑他?花平却只是笑了笑说,也是时候该放手让我自己学着处理一些事情了。
他是说让我“学着处理”,但却什么提示也不给我,每天过来给我请个安,然后问问温浪漫的伤势,其它的时间就都呆在他自己的小院里,谁也不见。
温浪漫虽然留在花迟谷养伤,但却很刻意地回避花迟谷的事务,就算本来跟我在一起,碰上这些也会找借口离开。我有时想留下他,他都不肯。我想,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花平加在婚约里的那个互不干涉的条款,另一方面来说,高傲如他,大概也不想让人误会是因为花迟谷的关系才想娶我吧。
所以,问他显然也不可能。
而罗思存我却并不太相信,尤其是这种时候。她和花平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有机会自然会为自己争取最有利的结果。
幸好还有杨三姐在。
杨三姐虽然进花迟谷不久,但江湖阅历却远非我所能及,本身又聪慧机敏。所以,花平不管事之后,我倒是请教杨三姐的时候多。问问杨三姐的意见,综合罗思存和下面几们主管的提议,再加上自己的判断,才做出决定。
但这个并不是我当年在学校做的习题,有正确答案可以参考,而负责给分的老师对我这些决定却好坏都不曾表态,他虽然每天也会来看看我,但只要我一开口提这方面的事情,便会直接告辞。花平这样的态度愈加让我忐忑不安,每天睡前都忍不住在想,今天做的事情有没有偏差?有没有疏漏的地方?会不会引起不好的后果?如果出错了,要怎么补救?……等等等等。
但这样的日子反而过得飞快。
温浪漫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但罗思存极力留他继续住下,至少要住到我们把刺客抓回来了,也算是有个交待。
温浪漫笑了笑,道:“罗姑娘这样说,倒像是我专门赖在花迟谷责令你们缉拿凶手一般。”
“哎呀,只是温庄主在我们花迟谷受的伤,我这心中一时内疚,就说错话了。”罗思存笑着陪了不是,顿了一下,又道,“看我今天这张嘴,又说错了。马上就要是一家人了,哪里还要分你我。温庄主留下来顺便商量一下婚事的细节也好么?”
温浪漫并没有急着回话,只是微笑地看向我。
我虽然也很希望能一直跟他在一起,但这时却只能微微红着脸,轻轻道:“你若有要紧事,回去也没关系……”
他却笑起来,伸手拉过我的手,柔声道:“再没有比你更要紧的事情了。”
我只觉得心头一暖,却说不出话来,只好低下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绣的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温浪漫笑了声,道:“这是哪位巧手绣的?”
我吓了一跳,蓦地抬起眼:“咦?”
温浪漫笑起来,“让你看得这么出神,以后可不敢再要她帮你做衣服了。”
我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皱了一下眉,问道:“怎么了?”
“不然你整天只是看着衣服上的花,我可是会吃醋的。”
我又红了红脸,这才发现罗思存他们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离开了。温浪漫虽然这样说,却没有一丝不高兴的样子,坐在我旁边,伸过手来,轻轻揽了我的肩,轻笑道:“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了。”
他身上透着点淡淡的药味,很好闻。
我靠在他肩头,不由在想,如果真的能只看着他的话,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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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收到了罗思存派出去的人的加急快信,信中报告她们果然没有找到小狗,而原本互责联络和支援他的人说他发现了一些事情,独自去了观燧坛,不知真假。
罗思存拿了信来问我,笑道:“这哪里是狗,分明比狐狸还滑,他显然连后路都已预备下了。我怕那几个人对付不了他,不如再调些人过去,谷主意下如何?”
杨三姐道:“但是如果他真是发现了什么,我们这边突然派人过去,难免会引起观燧坛的注意,反而不好吧?”
“不论他去观燧坛是真是假,多派几个人过去总没有坏处。若是假的,便好抓他回来;若是真的,也好有个照应。”罗思存道,“若担心被观燧坛发觉,便索性正经去拜会观燧坛好了。备一份礼,只当感谢他们上次大力帮忙寻找谷主。”
我皱了一下眉,道:“如果他不在观燧坛那边呢?”
罗思存笑了笑道:“他会在的。他既然布下这一着,而不是刺杀不成之后直接逃走,就代表他还不想被我们发现。我只是想看看,待我们找到他,他要怎么解释他的伤。”
我沉默了一下。
罗思存又问:“谷主若没有其它的吩咐,我这就去安排了?”
我点了点头,道:“不管怎么样,最好是能活着把他带回来,我想听听他自己怎么说。”
罗思存又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行了礼便出去了。
我端起茶杯,正要喝时,目光扫过那封信,不由得又把茶放下了,重重叹了口气。
杨三姐坐到我身边来,轻轻笑了笑,道:“你希望不是他做的么?”
我皱了眉,反问:“三姐也觉得一定是小狗么?”
杨三姐笑道:“那天去追刺客和他交手的人又不是我,我怎么会知道?”
和他交过手的,只有温浪漫和罗思存吧?若他们真的一口咬定就是小狗,只怕小狗能活着回来解释,也很难有说服力。毕竟在这个世界里,有时候身份就代表了说话的份量。
我又叹了一口气,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杨三姐看着我,也叹了口气,道:“七妹啊七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抬起眼来看着她,道:“什么?”
杨三姐道:“据说就连花大总管,昔日也曾杀过百花夫人的男宠。何况是你那只若你不要他,他就一无所有的小狗?”
我不由怔住。
这些事情我虽然也隐隐想过,但这样被人直白地提出来,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痛,就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下意识就想回避这个问题,于是转移话题道:“你也知道花平那件事?”
杨三姐笑道:“知道很多呢。花迟谷聚集了这么多女人,总要有些事情让大家闲聊嘛。何况他不正是因为这个才做了总管嘛。”
果然是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吗?我皱了一下眉,道:“他最近倒是完全不想管事的样子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生气。”
杨三姐露出有些好奇的样子,道:“生气?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就算真的是小狗刺伤了温浪漫,那也是小狗自己的事情,师姐却偏偏要绕到是他教小狗武功这件事上来。明明大家都知道,是上次钓诗去世之后,我求他他才答应教小狗的……”
“既然是大家都知道,自然也就没有人会怀疑花总管,他又怎么会为这个生气?”杨三姐笑道,“依我看哪,他只是不舍得女儿出嫁,心中有些烦闷而已。做爹的都这样。”
我一惊,下意识已直接反驳:“他又不是我爹,他甚至只比我大十三岁而已。”
杨三姐道:“他只差没生你。”
我沉默下来。
杨三姐说得没错。
我到这里虽然只是这半年的事情,但花平和花芙蓉却绝不止相处半年。
我突然想起坠崖之后,那些蹭在花平怀里撒娇的画面,那是花芙蓉的记忆,那是这具身体本身的记忆。就算她之前只是个又疯又傻的白痴,在生死关头,这些画面依然清晰。从几岁开始,那个人一直照顾她,保护她,就算抛开百花夫人这重关系,和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过了很久,我才轻轻道:“可是我又没有要离开。”
杨三姐道:“也许这才是他烦的重点呢。是你自己喜欢的人,他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万一将来和百花夫人嘱托他的事情有了分岐,他要怎么办才好?”
我皱起眉,“不是说好了互不干涉么?怎么会有分岐呢?”
杨三姐又笑起来,凑到我耳边,轻轻吹了口气,轻声道:“那可说不定。你要知道,会吹枕边风的,不是只有女人而已哟。”
她这一口气吹过来,就像是又回到了当日的小蓬莱,说不尽的旖旎,道不完的风情,就算我同为女子,也不由得心神一荡,下意识就红了脸。
杨三姐笑了笑,道:“待到温庄主伤好,婚事也就近了吧,七妹怎么还是这样害羞?”
我越发觉得脸红心跳,连头都抬不起来。
杨三姐倒没有继续取笑我,随意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出去了。
我又静了一会,才收拾了思绪,重新又看了一遍桌上那封信。
心情不免又沉重起来。
虽然杨三姐说我的婚事近了,但看起来,大家只怕都是希望它来得越迟越好。
罗思存是不想我嫁人生子花迟谷后继有人。杨三姐口中不说,想来对我要嫁给昔日参与小蓬莱灭门惨案的仇人之一也并不会赞同,所以言辞间才会维护被怀疑行刺的小狗。现在虽然不能确定刺伤温浪漫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小狗,但他肯定不会喜欢我嫁给温浪漫就是了。照今天和杨三姐的对话看来,花平大概也不是很乐意,不过碍于我自己喜欢,他也不能说什么罢了,如果我一定要成亲,也许他倒会更愿意看到萧萍汹入赘。
虽然我曾经跟花平说过,无论怎样都想跟温浪漫在一起,但此刻心里却还是很难过。
也许到我成亲那一天,会连一个真心的祝福也收不到吧?
这样想着,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茶已凉了,又苦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