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第二天上午,温浪漫叫人来请我去前厅。
我心下一紧,花家的人果然来了么?温浪漫和花芙蓉只有一面之缘,再怎么印象深刻,就像他之前说过,几年时间对女孩子来说已算很长,谁都不知她们会长成什么样子。所以他会认错不奇怪,但花家的人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亲人吧?
我分明就不是什么花芙蓉。
我担心的,倒不是花家的人证实我的身份,而是——若温浪漫知道我确实不是花芙蓉之后,他会怎么做?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我跟着那个丫环进了前厅。
厅上中堂条幅,云板花瓶,陈设得十分考究。
温浪漫仍一身白衣,坐在上座。
他的右手边坐了一个男子,也穿着一袭白衫,看来比温浪漫要年长一些,大概在三十上下,长相虽不及温浪漫,却另有一种成熟稳重的风范,一双眼漆黑如墨,似要将人心都看透一般。
这人身后站着两男两女四个少年,年龄都在十七八岁上下,这时俱垂手而立,纹丝不动。
温浪漫见我进来,便起身指着右手边的男子向我介绍道:“七姑娘,这位便是花迟谷的总管花平。你可记得?”
我看着那人,茫然地摇摇头。我对那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人也站起来,看着我,很久之后,才皱了眉向温浪漫道:“望温庄主恕在下多疑,可否借在下一个房间?为了确定谷主的身份,在下有些机密事情要问这位姑娘。”
温浪漫含笑点头,吩咐人领他去我的房间。
那个叫花平的男子走到我的房间门口时,稍微停了一下,吩咐两个少年把守住门窗,不让任何人靠近。然后自己领着两个少女跟我进到房内。
我有些局促不安地看向他。
“姑娘莫怕。”他道,“在下不会伤害姑娘的。”
又是这句话。
但是,这人声音低沉平缓,带着种无法形容的磁性,却似乎真的有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问:“姑娘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大概是温浪漫之前已将找到我的情况跟他说过了。我亦只好继续装下去。我看着他,茫然地点下头。
“那么,请恕在下冒犯。”他道,“谷主的后腰上,有块形状很特别的胎记,可否请姑娘宽衣,让在下看看?”
我的心忽的提起来。
果然是蒙混不过去吧。
我全身上下,连颗痣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胎记了。
我几乎要冲口跟他说我不是花芙蓉,却又想起温浪漫昨夜的话来。他那样温柔似水地说:“我希望你是她。”
我若不是,想必便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吧?
那么,到时我要何去何从?
花平见我迟疑,又补充道:“请姑娘放心,在下对姑娘绝无歹意。只是花迟谷谷主失踪已近三年,在下等亦找了三年,期间冒充的不下十余人。为辩真伪,请姑娘行个方便。或者姑娘可在床幔内宽衣,只露出后腰来让在下看看即可。”
反正事已至此,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何况我本来早已不是什么白璧无瑕的女子。
“不用了。”我说。然后就背过身去,将外衣脱下来。
身后的人很久没说话,久到我几乎忍不住想要回头看时,就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的,颤抖的,抚上我的腰。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因为那个恶魔,我至今为止,对任何异性的碰触都心怀恐惧。
那只手立刻就缩了回去。
然后我就听见卟通一声,花平的声音说道:“属下花平,恭请谷主回谷。”
我怔住。
我没听错吧?
我刷的转过身来,看见花平和那两个少女齐齐跪在地上向我行礼。他们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句话却千真万确是花平说出来的。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我明明是雷小文,我明明没有任何胎记,为什么连他也会将我当成花芙蓉?
“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不敢置信地问。
跪在地上的男人微微一偏头,两个少女站起来,拿过两面镜子,一前一后的站在我身边,角度微妙得恰好令我在身前的镜子里,看到背后那面背子里映出的我自己的后腰。
那本来应该是和其它地方一样的白皙的皮肤当中,果然有一块殷红的印记。大概巴掌大小,如一朵盛开的芙蓉。
我睁大了眼,伸手摸上去。
为什么我身上会有这个?怎么可能有这个?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不对!我是雷小文,怎么可能会有花芙蓉的胎记?
我完全接受不了。接下来的举动就像是疯了一般。先是倒了水去洗,发现洗不掉之后就开始用手去抠。花平仍跪在那里,皱着眉看着我,一直到我将自己的后背抠出血来,才叫了声:“伴书,侍琴。”
于是有一个少女上前来抓住我的手,而另一个则掏出个小盒子来帮我上药。动作迅速,配合默契,熟练得就好像她们曾经无数次做过这种事情一样。
我只垂眼看着自己沾血的指甲。
为什么?
那朵芙蓉不是画上去的,不是刺上去的,那的的确确是长在我身上。
我身上不应该有胎记的。我无数次在那恶魔那个变态到四面都是镜子的房间里看到自己赤祼的身体。亦有小时候的照片为证。
雷小文是没有胎记的。
但这个身体有。
所以她不是雷小文,她是花芙蓉。
那么,我是谁?
或者应该问,我是什么?
那一瞬间,我想到的是借尸还魂的故事。
难道我只是一缕带着前世记忆的游魂?
这想法吓到了我自己。
我抱紧了这个不知道属不属于我自己的身体,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尖叫。
花平站起来,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怜悯。
他再一次用他那充满磁性令人安心的声音说:“乖,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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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自己身在古代,我用了三天时间。
接受我——至少这个身体——是花芙蓉,我用了七天。
七天之后,我们起程回花迟谷。
温浪漫设了宴给我送行。
美酒佳肴,但我却全无胃口。
我看着面前俊逸的男子,说:“如你所愿了。”
他轻轻笑了笑,“你会派人来杀我报仇吗?”
“也许会。”我说。
如果不是他,或者我一辈子都是雷小文,但因为他,我却不得不成为花芙蓉。
他杀了雷小文。
他仍然优雅地微笑,向我举起杯:“祝花谷主一路顺风。”
我喝了那杯酒,站起来。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轻轻地说:“我会去看你的。”
我的脚步停了一下,明知他去看的人是花芙蓉,却仍忍不住期待起来。
自嘲的笑了笑,我走向在门口等候的花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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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平给我准备了马车。他带来的两个少女在车内陪我,一个少年驾车,另一个则骑着马,和他自己一左一右的走在马车两边。
虽然说这次旅行我的身份和上次已大有不同,我不再是阶下囚,而是变成了可以发号施令的那个人,但我的心情却并未好一点。
这段路上的风景来的时候早已看过,那两个少女又不说话,看着我的目光犹如看待一个病人。
这种目光令我觉得气闷,我掀开车窗的帘子,叫了声:“花平。”
他立刻侧过身来道:“谷主有何吩咐?”
被他这样一问,我倒真不知自己原本想做什么,半天才轻轻道:“你可以进来陪我说说话么?”
他静了半晌,点头道:“属下遵命。”
马车停下来,花平令伴书出去骑了自己的马,自己坐到我旁边来,轻轻道:“谷主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依然低沉平缓,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亦轻轻道:“我很怕。”
他道:“谷主这几年受苦了。既然已回来了,属下等自然会拼死保护谷主,请谷主安心。”
“不是这个……”我静了一下,不知怎么样表达自己心里那种空洞的恐惧,“我不知自己发生过什么事,我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我不知前面有什么等着我,我……甚至不知我是谁……”
“你是花迟谷谷主花芙蓉。”他很确定地说。
是。我只能笑笑,现在我除了做花芙蓉,还能怎么样?我大声告诉人家我是雷小文,我是一千年以后来的人,人家也只会把我当疯子吧。
“花迟谷是什么地方?”我又问。
“很漂亮的地方。”他淡淡笑道,“刚刚去的时候,可能会觉得有些冷,但习惯了就好。那里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你会喜欢的。”
温浪漫说这人是花迟谷的总管,但我总觉得他对我并不像一个一般的下属,态度虽然恭敬,却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有时候的语气,甚至还会露出几分宠溺。
我忍不住又问:“你是谁?”
“我是花平。花迟谷的总管。”他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又一次的自我介绍,并顺便的又一次介绍他带来的四个人。“她叫侍琴,外面的那个女孩子叫伴书,驾车的是钓诗,左边骑马的那个叫扫愁,都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
我很想告诉他,在他第一次介绍这些人的时候,我已经记下了。但他说得很认真,很有耐性。旁边那个叫侍琴的女孩子也没有对这种一再的重复表示出不耐烦。
就好像在他们看来,同一件事情反复对我说上四五遍,是理所当然的。
我忍不住要怀疑,如果不是这些人有问题,那就是花芙蓉本身有问题。
花芙蓉到底是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