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1 / 1）
唐泠身形一震，沉默半晌，轻道：“我要去柳州送他们一程，我要见他们最后一面。”
洛城也沉默，叹了一口气，幽幽说：“我已经着人尽可能安排好一切，后事也准备好了，但是现下你是不能出去的，虽然对你的追究已经被压下，但是你出现难免不会出什么意外，你不能去。”
不能去？“如果父母将死，子女明知而不前往，你叫我如何自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的事情可以重来可以后悔，但唯独死这一个字，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错的，因为一朝错过，便是一生错过，我这次不去见他们，这一辈子也见不到了！洛城，你明白吗？”
她的话语中尽是绝望和悲伤，已经不能分辨其中有几分的痛，几分的怒，几分的不甘，几分的怨怼了，只知道她此时心中必定是不好的，必定是绝望的，必定是想去的，因为可以找个理由让自己和他们同生共死而不被责怪。但是，他怎么可能让她去。
“除了岳父岳母和洵弟，唐府其余众人皆是从轻处置，家生奴才发配边疆，家生奴婢落入妓籍，其余奴仆遣散出府。”洛城并不答她的话，轻声说着唐府近况。
唐泠又是半晌的沉默，她自然明白他的苦心，可是这算什么呢？“我要去。”
“泠，你如果想让岳父岳母死不瞑目就去，你如果想让唐家就此血脉断尽就去，你如果想置唐府其余众人于不顾就去，你如果想让洵弟在边关不得安宁就去！你去，让别人来为你的任性付出代价！”洛城眉眼严肃，冷下了声音。不这样说泠是不会妥协的，他懂她，也知道该怎么劝她。
唐泠浑身一颤，没有料到洛城会说这样的话，苦笑几声，颓然坐在床上，“不去，不去便是，不去了就是。”
从那日起，唐泠开始着丧服。
永历十三年四月十三日，皇榜下，柳州唐氏蓄粮于国灾之中，私贩盐万石以谋不义之礼，罔顾家国之法，其罪不可赦，念在吾皇慈悲，特赐鸩酒白绫于唐氏家主与唐秦氏，其子年幼且蓄二人潜心收养，发配边疆，唐氏家产全部没收充公，所涉此事诸人一律入狱典刑，家仆遣散，赐三日后午时行刑。
永历十三年四月十六日，唐传砚与其妻于狱中自缢。
自那日后，唐泠着素装，不事修整，头簪白花，不再提及这件事，也不再想办法为此事奔走。因为她明白，皇上此事乃杀鸡儆猴，为了这样的效果，势必得有“鸡”的，而唐家处在这里，不论有罪与否，都只能是这个下场，天下之间，谁也无力回天。有时候，庙堂中的人会牺牲一些人，以维护大部分人的平和，这样的牺牲在他们看来，只是成大事的必要牺牲而已，谁也不能避免。而他们没有查便做了判决，足以见得这点。
所以，她要去做什么？她又可以做什么？不论是恨还是怨，都是没有用的，她只是有些手足无措，只是由有些无力，只是，有些埋怨啊——
四月十六，从早上起，唐泠便在碧落的扶持下穿上了白衫，戴上了白花，腰上以麻线束之，坐在窗前看着天，直到中午，一动未动。
洛城静静坐在她身旁，一言不发。他们只是在等待那个时间，等待别人的死亡而已，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因为那时间的流逝带走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生命，而这样静坐着等待亲人死亡的她，心中会是怎样的感觉？他无法猜测，也不敢去想。
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仿佛伸出手，合抱的一池虚无一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不能抓住。的悲凉。
阳光逐渐强烈，这样的时候，竟是艳阳高照。太阳慢慢的升高，直到升到正中。那一刻，唐泠忽然起身，向着东边跪了下去，头极缓极缓的磕到了地上。
洛城也跟着跪下磕头。只是不能抑制的心口一阵痛，无声蔓延，这一刻，死去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一些东西，随着这一刻无声的消失了。似乎，再也找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唐泠又默默的起身，开始布置灵堂，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太有条理了，让人心随着这条理慢慢的却乱了。此间，她认真的守灵，认真的吃饭，认真的休息，认真的扶丧，知道七日守灵期快完了，春不见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少爷，夫人，子车公子前来吊唁。”映深走到厅中，向着两人说。
这屋里洛城与映深都不认识子车，也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知道这里，但洛城仍是跪直了身子，静待来人。
唐泠听到他来，身形一怔，应天长没有来？
抬眼看去，见他一袭黑衣而来，接过碧落递上的香恭敬的拜了三拜，将香交给碧落，让她插上。转身向着侧旁的两人一鞠躬。
唐泠收回眼神，敛下了眼，一丝不苟的向他一扣首。
洛城道：“子车公子前来，洛城及为妻万般感谢，还请移驾舍外喝杯素茶。”
子车见到他不由多看了几眼，眼神中含着打量和评估，一丝震惊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平淡礼数的回道：“唐伯父唐伯母逝世，子车不胜悲伤，但身子重要，两位节哀。”顿了一下，“奈何子车有事在身，不能久留，还请见谅。”
洛城一听，忙道：“既是如此，洛城便不多留了，子车公子请慢走，映月，送公子。”
唐泠忽地抬头，向洛城道：“相公，我亲自送子车公子。”
洛城点头轻道：“嗯，你去吧。”
唐泠起身，跪得太久的脚一麻，身子险些跌倒，碧落忙过来扶她，走近子车。
子车抬眼看着她，眼神有一瞬的怔仲，闪过一丝疼痛。
唐泠向他一欠身，轻道：“子车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