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个人(1 / 1)
第十四章 这个人
送走顾显,沈盈川看看天色,收起桌上的信件,放进暗格里,转身打开书房门。守在廊下的涟叔立刻过来,告诉她兰尘、萧泽已经来了,正跟薛羽声在园子里喝茶赏景。
点点头,沈盈川往花园走去。
人还未走近,已先听到了兰尘的声音。温然的嗓音,淡淡的抑扬顿挫,语句中的条理却十分清晰,不是论辩,而是谈天般闲聊,兰尘总是乐在其中。
“严陌瑛这个人,要说服他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的事。虽然推翻皇帝好像是件不得了的事,可是严家世代诗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的理念在他心中同样,甚至更为根深蒂固。何况,建功立业,以获得自身的满足,这就是人的一种本性。再者,严陌瑛智计杰出,从小便被父母师长寄予重望,却仅仅因为皇帝无稽的多疑而明珠沉埋,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沦落这般结局,换了谁都会不服的。所以这种种叠加起来,只要过了家族这一关,严陌瑛定然手到擒来。”
弯过假山,沈盈川刚好看到兰尘正歪靠着凉亭的柱子,萧泽坐在旁边,顺手递过一杯茶去,他的视线与沈盈川相遇,却只笑了一笑,并未出声。
坐在兰尘对面的薛羽声皱皱眉,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不信任。
“把严家交给顾显去解决,能.成吗?那种家伙,怎么看怎么不可靠!”
“羽声,你好像对顾显有偏见?”
“他就给我这种印象!”
“……”
这明明就是偏见好吗?
考虑片刻,兰尘决定还是闭嘴,毕.竟薛羽声会对顾显看不顺眼也情有可原。不过既然这样讨厌,前些天干嘛主动——哦,不,照煦儿描述的,好像还有强制嫌疑地——收留顾显呢?
呃,虽然留个人在身边时不时.讽刺下发泄压力,确实有益身心健康,不过就对方来说就……算了,反正顾显好像也没要落荒而逃的样子,由得他们自得其乐去好了。
“顾显确实是风流了些,不过实力倒是真的,不然也.不会潜身东月国一年都神不知鬼不觉。”
“把人家的玉玺都偷来了,还惹来万里追杀,这还值.得夸奖?”
“呃,所谓,最后的败笔吧。”
“哼!”
兰尘浅笑着抬头,恰好沈盈川绕过来,她的笑容.深了些许。上下细细打量沈盈川几眼,兰尘道。
“好像胖了一点.吧。听说最近都没有吐了,应该舒服许多。”
沈盈川进了亭子,薛羽声赶紧拿了芙蓉寿带鸟云锦垫子给她在椅子上铺得好好的。道了谢,沈盈川坐下,左右手轻轻叠放在腹前,笑道。
“是啊,现在好多了,前些天可没把人折腾死。”
“还说呢!都那样难受了,你还要人把那些事儿呈上来,哪里像个要当娘的样子?用兰尘的话说,你根本就变成工作狂啦!幸好那太后没再三天两头召你入宫去絮絮叨叨,不然我看你非倒在书桌前不可,不过那倒好了,干脆让王爷赶回来日夜病榻侍侯,演一出多情戏码羡煞天下女人!哦,对,也顺带让他家那兄弟更加猜疑不定就更完美了!”
看来薛羽声的毒舌并非只针对顾显,被狠批一顿的沈盈川看看兰尘。
“别看了,你姐姐早被我骂了一顿,不会帮你的。”
薛羽声递过一盅早已为沈盈川煲在小炉上的养身汤来,知道这定是她细心安排的,沈盈川笑着谢道。
“羽声果然还是体贴呢,要是能改改那根过利的舌头,呵呵,保管早被顾显娶回家去了。”
“哼,那只萝卜,也就雕朵花的料,我才不稀罕!”
“无妨,要能雕出朵绝世牡丹来也就可以了。那顾显眼中的风景太多,想来也不是愿意在朝堂上站成木偶的人。”
萧泽听了,瞅一眼沈盈川,目光中满是赞许。
“不过这数月之间,盈川识人的能力更了得了。那么,有没有意向去见一见严陌瑛?”
“严陌瑛?他难道来京城了?”
“对。”
“……我们一点都没发觉。”
“当然,不然他就不是严陌瑛了。”
这答案让沈盈川微微皱眉,略低头想了一想,她道。
“既是秘密回京,我们还是不要与他正面接触较好。王爷也说过,严陌瑛的界线划得十分明晰,若贸然打扰,只怕反惹到他。”
“不用担心,你可以跟着兰尘去见他。”
“咦?”
兰尘点头。
“我们昨天在挽霞山庄遇到他了,他易了容,公子先认出他来的。严陌瑛倒也没否认,反而邀我去他的书铺喝茶。”
“他回京城想干什么呢?”
“不知道。不过他一个人似乎在挽霞山庄的那条河边站了很久,也不像等人的样子。公子说,或许他亦是在做某个抉择呢。”
“萧大哥这么觉得?”
沈盈川看向萧泽,得到对方颔首,她皱了皱眉,随即唇边泛起微笑。再开口,却是换了话题。
“姐姐你们昨日去挽霞山庄,可是为了寂筠与庆王?”
“对呀,寂筠肯见庆王了。”
“嗯,她的心结也该解开了,这回可不许庆王再袖手旁观,我们也是得利。”
沈盈川放下手中的汤匙,笑意盈盈。
“现在,就只等燏回来了。”
与严陌瑛的见面,比兰尘和沈盈川想象中的竟简单了许多。
兰尘先进去的,才报了陆基的名字,就有人赶紧出来带路。这书铺外面看着不大,进了庭院,书铺的人指了路就回去了,兰尘独自绕过一面爬山虎的围墙,月亮门边站着陆基,而雅致的小花园就在假山堆成的影壁后。
凉亭里,清雅的香从镂空青莲小鼎里袅袅地散出来,严陌瑛正弹着一架琴。兰尘就站在亭外一丛修竹边听着,她不懂琴,也不懂什么和弦宫商,可是音乐倘用心去听的话,便能感受到人内心的情愫。正是因为语言无法表述、不能用语言表述,人才会想要借由音乐来阐释、来倾泄不是吗?
所以兰尘听严陌瑛的琴,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一声声弦动,如夏日午后突来的雨点打在蕉叶上。丝竹的柔雅掩不去心尖的躁动,让她能听得出平静水湾下的彷徨与焦虑,听得出龙欲翔九天的渴望。
一曲终了,严陌瑛闭一闭眼睛,睁开,抬起头,笑道。
“怎么不进来?琴声偏细,听琴应该走近些听。”
“不好,太近了会打扰你,这可是严陌瑛难得的雅兴,我会不安的。”
“……你总是这么客气!”
“呃,我觉得这是尊重,己所不欲,勿施予人嘛。”
尽管已猜到依兰尘的性子会这么说,但实际听到,严陌瑛还是不禁有丝怅惘。敛一敛心神,他起身为兰尘倒了杯茶。
“兰尘,你带东静王妃来了吧?”
“你怎么知道?不会吧,难不成你真的也会神机妙算?”
有点心虚,兰尘打着哈哈,严陌瑛淡然一笑。
“既然我早已知道沈盈川就是冯绿岫,那么你们之间,我也大致能猜到些。萧门少主逗留京城这么久,想必已与东静王有所联合。何况——兰尘,你不是个主动的人,萧泽既然同意你来找我,大概就是让你带上沈盈川吧。”
“……你说得非常对。”
兰尘点点头,忍不住道。
“严陌瑛,你这么厉害,为什么始终不愿意跟着东静王呢?”
“——你问得可真直接!”
“啊,抱歉,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套你的话啊。”
严陌瑛微微一愣,随即苦笑了下。这答案,让人只有苦笑。他看着兰尘自然若素的神色,动了动眼睫,道。
“兰尘,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能回答么?”
“你这样问,我当然只能说,得先看是什么问题了。”
“若能听到令人满意的答案,我大概就会立刻同意追随东静王了,连我的家族,也可以为东静王效命。”
眨眨眼,兰尘瞅着严陌瑛,嘟囔道。
“这说法可真狡猾,某种程度上来说,你跟我们公子还挺像!”
“那你就是同意喽?”
“……同意。”
兰尘一口喝干杯中的茶水,直瞪着严陌瑛。对面那人却是不急不徐地帮她又斟满了茶,才开口道。
“首先,能告诉我,是因为萧门与东静王合作,才有沈盈川的出嫁,还是因为沈盈川,萧门才会与东静王合作的么?”
“你知道绿岫的身世吗?”
“我不知道。”
“绿岫的确是南安王的女儿,弘光帝也知道了,冯家庄十余口人因此惨死。做这种事情,弘光帝或许有他合理的理由,但那不代表别人就得承受。我一向这么觉得,所以我就对侥幸活下来的绿岫这么说了,严陌瑛,你觉得呢?”
“是的,我也这么想。”
“所以这算是双赢吧。萧门与东静王正好都有意合作,既然目标俱是皇帝,公子便建议绿岫去见见东静王,结果,东静王就向绿岫求婚了。而绿岫觉得以东静王的身份,能助他登上宝座也等于报了自己的仇,所以同意了。”
严陌瑛点点头,这跟他猜测的差不多,便又问道。
“若东静王登基,他会对世家如何?”
“他接受了绿岫的建议,给予世家荣耀、财富,与一定的特权,但是世家在朝政上的权力,必须限制。”
“集中于皇帝?”
“不,兵权严格集中于皇帝,但是其他权力,适量放于相应官职上。人在其位,则有其权,不得僭越。”
“东静王同意了吗?”
“他在考虑。这毕竟只是个说法,要实践起来,必须有一套严格而细致的规定与精通朝堂事务且身份和影响力皆不凡的执行人。”
“都是你的意见?”
“怎么可能!他们都是了解朝堂利弊的人,既然有心,自会得出不凡见解。”
兰尘端起茶杯,严陌瑛准备的一定也是什么上好的茶叶吧。不过还是果汁好喝点,尤其是萧远山那位大叔做的葡萄汁,有种让人怀念的那个世界的味道。
看着她又是端起茶杯却不喝,严陌瑛问出来他的第三个问题。
“兰尘,你对自己的期待是什么?”
“——我?”
兰尘吃了一惊,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但想了想,道。
“我以前应该提到过的,今生无所求,唯自在而已。”
“对,你说过。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会参与到这场风暴里来呢?”
“这个嘛,呵,人总是会有点功名心的。”
“但只愿功成身退?”
“嗯,也有这点意思,虽然不太准确。”
兰尘歪歪头,眼眸闪了闪,笑道。
“在我们那儿,有一种叫做运动会的集会,有些类似于你们这里的马球比赛啊之类的。不过我们最常见的是跑步,划定一段距离,大家一起跑,看谁的速度快,谁先跑到终点。哦,不能用轻功的,就是凭两条腿,发挥人最大的体能。每到运动会总是非常热闹,跑的人、为自己所属这队的比赛伙伴喝彩的人,在那样一片空地里,人所有的激情、好胜心,所有的荣誉感都能轻易被调动、激发出来。希望自己取得成功,希望自己获得众人的注目,为己方获得荣耀,不管是自愿参赛,还是被迫参赛,多数人在站上起点的那一刻,心脏都会跳得厉害。运动会很得大家喜欢,还发展成有人专门把跑得更快作为人生的目标,就像做官、经商一样,是种很有前途的工作呢。
我也曾经参加过这样的比赛,还是长跑,好几里地啊,一向是女孩儿们敬而远之的。我也一样,毕竟很累,我当然不会喜欢。可是我还是参加了一次又一次,还不错,我很勤快地练习,也很投入地参加比赛,所以最后颇有些成绩。那些送给胜利者的掌声与喝彩,我也很享受。不过我绝不要朝这方向发展。我能接受它,只是因为虽然累,终究有个终点的,跑完了,就啥事儿也没有了,很轻松。虽然很希望赢,很渴望成功,但于我来说到底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到底,输赢对我来说其实都无所谓。
所以说啊,我这个人呐,成不了什么的。我总想着有个终点,到了终点,就可以休息了,但这世上的事,哪里有终点呢?没有终点,就等于要一直跑,一直跑……真累呢,我不喜欢。”
良久,严陌瑛轻吐一口气,叹道。
“终点吗?通常,应该说正是因为一件事有一件事的终点,才会让人一生为之奋斗不息吧。”
“对,所以我是边缘人群嘛,嗯,好孩子不该学习的对象。”
兰尘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拨着琴弦,严陌瑛的目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睛上。兰尘并不精致,但看着那眼睫如蝴蝶的翅膀轻轻地扇,这样的她,生动得如一幅放在心底的画。在这夏末秋初的午后,严陌瑛微笑着。
“我这样的人,兰尘,你对我这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期待?”
“呃?”
兰尘停下手指,抬头略有吃惊地看着严陌瑛。
“不需要问我的意见吧,你自己其实有非常明确的目标啊,只是先前一直被压抑着而已。”
“可是我想知道你的意见,为什么你会希望我追随东静王?”
……囧,这人,非要别人夸他聪明绝顶才罢休吗?
“这也是双赢啦!你有能力,可惜没机会,东静王可以给你机会,正好你的能力能给予他莫大的帮助。各取所需,挺好。何况你们之前也合作过,彼此印象都非常不错,应该能很快成就一段君臣佳话吧。”
“除此之外呢?”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是你从小所受的教育。严陌瑛这个人,既然有智计动天下之名,那么试试出将入相,为这时代开启一个煌煌盛世,也不错,是吗?真正的盛世不仅是国富兵强而已,而是能够有海纳百川的气魄,有挺直脊梁俯仰天地的骄傲,却不会妄动刀兵、倨傲得让人鄙薄,这样令后代如梦一般向往的年代,那便是值得期待的事。”
“……我知道了。”
严陌瑛轻轻闭一闭眼睛,唇角现出微笑。
“我会让你看到这样的盛世,给你一个像梦一般给后人憧憬的盛世。”
——诶?
兰尘眨眨眼睛,视线飘到天上。
严陌瑛好像是同意了,可是怎么会这么轻易的,他还没跟绿岫见面呢?就这么同意跟着东静王谋反啦?呃——这家伙,原来是个比她还危险的!还有那什么盛世,听严陌瑛那口气,好像简单得就是给她一团棉花糖……
正想跟严陌瑛再说清楚些,却见陆基已经带着绿岫跟涟叔进来了。
兰尘还愣愣地坐在那儿,严陌瑛起身,走出凉亭,双方隔着三尺远站定。绿岫放开扶着涟叔的手,先笑道。
“许久不见,严二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这般料事如神呢!”
“多谢王妃夸奖。”
严陌瑛拱手,振衣,单膝蹲跪在绿岫面前。
“有劳王妃亲临,严陌瑛指天为誓,愿效忠王爷王妃,万死莫辞!”
看着端端正正跪在面前的男子,绿岫露出微微的讶异。她瞥一眼兰尘,见那人也是皱着眉头一副不解神色,绿岫忽地想起沈燏的属下调查严陌瑛在渌州的情况后呈上的报告。她笑了笑,伸手做势扶起严陌瑛。
“能得严二公子相助,王爷幸甚!”
押着一批芜州案的要犯,沈燏心事复杂地回到京城。
当初已觉得这芜州大案不简单,却怎能想到顾家竟是栽在这里!齐国公府获罪的消息从京城传来的时候,沈燏倏然了悟——那几具面目全非的据说是映水楼楼主心腹的尸体,那准确地一箭射死顾昱的嫌犯在捕获后的自尽,那减慢船速的人,送酒给哨站的人,提议先把手脚皆未绑缚的上官凤仪关进后院容后再发落的人……除了密卫,再不可能会有别人……
原来,芜州案背后最大的推手,竟是这昭国的皇帝,他的皇兄!
至于目的,想来不过是想让芜州刺史获得兵权,让顾家退出吏部,让他,成为顾家仇视、诸世家防备的对象。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会是哪一家?
金銮殿上,得到皇帝许可“平身”后,沈燏谢过恩,退回到武将这一列里。
弘光帝缓缓扫视了群臣一眼,慢慢开口道。
“此一案牵连甚广,朝中官员获罪者众,朕虽宽待了顾家,但再有此等为祸百姓之事,绝不轻饶!望众卿引以为戒。”
殿上一片沉寂,群臣垂首,从高高的丹陛上看下去,只见各色等级的官帽与朝服,所有人的表情和目光都向着地面。俯视,绝对无法看到。
这种无声的服从让弘光帝既高兴又有些不满,比起这样深如海的沉寂,他更喜欢听到脚下响起一片叩首和高呼“遵旨”的声音。
微微皱一下眉,弘光帝又道。
“芜州案已结,如今吏部尚书、翰林学士、芜州刺史等职尽数空缺,众卿倘有合适人选,尽可推介。”
殿上有了些许的骚动,群臣或以目视,或交头接耳,却无人出列上奏。弘光帝一排排看过,视线落在孟僖身上。
“孟爱卿,你为朕提个尚书的人选出来吧。”
孟僖稳步出列,躬身回禀。
“陛下明鉴,京官及各州郡官吏的考评结果已明了,想必能从中挑得合适尚书人选。”
“哦。京官——顾况多年掌理吏部,却出如此大过,京中各曹须着力整顿,吏部尚书一职,暂不从京官中选。各州郡官员的考核,朕已看过,政绩佳者倒不少,孟爱卿觉得何人为佳?”
弘光帝追问得更为明确,孟僖顿了顿,缓声道。
“臣以为,冀州刺史颜杉,才德兼备,可当此任。”
“哦?颜杉——”
弘光帝微微点头,视线再度从群臣身上扫过,落定到礼部尚书严赓这里,问道。
“严爱卿以为如何?”
严赓走上前,躬身长揖。
“陛下明鉴,颜杉多次政绩考核皆为上评,确有掌理吏部之能。然吏部尚书毕竟责任重大,且品级与刺史相差亦不小,是否可先让颜杉任职侍郎,再从容升任尚书?”
“任爱卿,你以为呢?”
兵部尚书任宏抬了抬眼,上奏道。
“臣以为严大人言之有理,再者,冀州为京畿北防重地,若调颜杉回京,还请圣上迅速定冀州刺史继任之选。”
“庆王,你是吏部侍郎,你来说说?”
“臣不才,但凭圣上定夺。”
朝堂上顿时沉默下来,弘光帝看到的依然是官帽与朝服,但他知道,颜杉的任命让有的人戒备有的人嫉妒,即使同是忠于自己的臣子,也有不服颜杉这一飞升的。半晌,弘光帝沉声宣布。
“拟旨,擢冀州刺史颜杉为吏部侍郎,吏部尚书一职暂由庆王兼任;命渌州长史崔皓迁冀州刺史,命即日到任;孟栩直接出任翰林学士。芜州刚历劫难,刺史需慎重选择,命芜州长史先行代理,日后再择优出仕。退朝!”
群臣忙躬身下拜,送弘光帝离开金銮殿后,三三两两走向各自的官署。沈燏虽是东静王,但兵权已解,钦差之职又已完成,弘光帝却还没有给他具体官职的任命,所以出了大殿,他站了站,折转方向,往后宫而去。
孟太后正跟几个来请安的妃嫔闲聊,听见侍女通传沈燏来了,一边忙宣他进来,一边不禁笑骂道。
“这小子,回京两天,可算想着来见娘了。”
众妃嫔陪着一阵笑,沈燏进来,与众人各自依品级见了礼后,妃嫔们告退,留下母子俩说话。
“母后,近日天气已有些转凉,昼夜冷暖相差大。宫人们虽还细心服侍,母后自己也还是要多注意才好。”
听着总不在身边的儿子的问候,孟太后笑弯了眼睛。
“你放心,母后都到了这把年纪,整日除了养生还能干什么!倒是你和盈川,总在边关,王府里几个打小贴心服侍的人都跟着混得粗手粗脚的,留下的那些更是连个服侍的经验都没有,盈川现在有了身孕,更让母后放心不下。”
“母后多虑了!府里几个人也细致,况且一直跟着儿臣,儿臣也习惯了。母后派去的人虽伶俐,但规矩太多,儿臣在边关野了性子,倒不自在。”
沈燏笑着谢过孟太后关心,那爽朗的笑容看在孟太后眼里,忽有一瞬的恍惚。不知是否真的人上了年纪就爱回忆,孟太后想起很多年前的午后,宫里的阳光鲜少能给人明媚的感觉,可是那日里随着这孩子跑进来的阳光,每次回想起来,总让人觉着舒心得很。
那年,他才十三岁,她还在皇后寝宫里住着,万人顶端的风光迷人却不安。她听见儿子跑进来,大笑着说——母后,母后,我要去边关,我去给太子哥哥当将军——真好,一个做太子,一个做将军,兄弟内外联手,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安心的呢?有这样的一对儿子……真好啊!
“皇儿。”
“什么事,母后?”
“皇儿,你边关辛苦多年,如今战事终于平息,可该在京中好好享乐了。”
“母后说得是,儿臣也正有此打算。”
眉峰极轻微一耸,孟太后慈蔼地笑道。
“算日子,盈川是明年春上生产,这两年,你就留在京城里吧,时不时的也进宫来陪陪母后。自你十三岁从军,母后就难得看到你了。”
“儿臣不孝,还请母后见谅!”
沈燏心下也有几分愧意,当年从军,完全是因为自己分外憧憬在边关建功立业的豪迈。对母亲的不舍,才出京城就抛诸脑后了,这确实不孝。
“咱们母子俩,还说什么见谅?皇儿你如今回来了就好,安安心心地做个王爷,娇妻爱子相伴,也学着享享寻常富贵人家的福气。皇上是你亲兄长,有你们兄弟两个在,母后自然能好好养老。”
孟太后倚着扶手,满面笑容如一个最寻常的母亲,但到底是多年掌管六宫的皇后,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太后,她的慈爱,是不会不计算的。
到了这个年纪,自小身处宫廷最核心的沈燏也不可能不懂他的母亲。
“皇儿,你该明白,母后答应你娶沈盈川的理由。”
“是,儿臣明白。”
“那心思,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都会有的,皇儿也该知道才对。何况自古父子君臣是天理,谁也不得反抗的天理。”
“……母后说的是。”
沈燏略垂眸,神色一片平静。会这样说的,才是太后啊。
“听说今儿个朝上,圣上让栩儿出任翰林学士了?”
“是的,母后。”
孟太后点点头,笑道。
“你看栩儿那孩子,人都说那严府的二公子智计卓绝,其实啊,跟栩儿比起来,还不晓得谁更胜一筹呢!怨不得你舅舅要把他藏起来,恃才傲物可不是什么好性子,虽然栩儿也不是那样的人!如今圣上用人,还不是着力征召,给予重用?皇儿,母后知道你喜爱沙场征战的生活,也别多想,边关若有事,圣上自然还要你带兵的——他必得信你!”
沈燏抬起头,笑容一如最初般朗然,看不出来是否听进了孟太后若隐若现的劝诫,他只恭声道。
“母后,儿臣都明白。”
“明白就好!皇儿是圣上的三弟,既是皇弟,就该明白皇弟的本分,好好辅佐圣上,做个忠勇王爷,这就是最好的!”
不再多说什么,母子二人又闲叙了几句,以关心盈川为由,沈燏便起身辞别母亲,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