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番外四(1 / 1)
我平生爱过两个人,一个是我的父亲,另外一个就是二皇子,后来的安平王爷瑾奕。
前者是父子亲情,后者绝对不是兄弟友情。
我起初并不确定,直到第一次看见那个叫做耘笙的女子。
瑾奕自从亲生母亲去世后,就像变了个人。皇上觉得亏欠他,把他宠到没边,甚至允许他可以随时进出皇宫,他对自己父亲依然很冷淡,他知道恩宠是个补偿,他也知道,如果当时他在宫中,他的父皇一样不会保住他。
瑾奕总是喜欢挑战他父皇忍耐的极限,最过分是新婚之夜抛开新娘,出宫进青楼。
我知道第二天宫里一定很热闹,皇后娘娘会把这些详细禀告到皇上那里。其实我的开心多过担心,因为这个时候的瑾奕,才是我初识的那个顽劣又别扭的孩子。
皇后想挑起事端,可是被皇上硬生生压下去。
我本来以为一切照旧,但瑾奕的言谈表情中却渐渐有了莫名的神采,特别是说起那个新婚妻子的时候。我开始觉得不安,想象这种情绪应该是源于对他可能被牵绊的担忧。
的确很值得担忧,一日他告诉我,太子大概爱上了他的妻子。我想问他有何打算,再劝劝他,那个女子不过是个和亲的傀儡,不如遂了太子的愿,趁机向皇上讨个遥远点的封地做个藩王,从此离了这个是非之地,何等逍遥。舍得舍得,能舍才能得。
所幸我没对他说这些,否则,我想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不知不觉间,瑾奕已经情根深种。
一次约他与画屏品酒,微醺时他一边把玩着官窑青花酒盅,一面喃喃念道:“她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有人欺负她的时候,象只刺猬,全身的刺都竖起来了。”
事情突然复杂起来,纷繁的皇宫之中,四处都蛰伏着伺机而动的暗流。皇后准备联合丞相篡位,太子想得到心仪的女子,瑾奕就是中间的阻拦。在揽月行馆外的刺客不过是个铺垫,暗的不行,就来明的。
瑾奕明明是个闲职王爷,却一道圣旨将他派去清剿流寇。不想也知道,要么中途动手,要么借他人之手,瑾奕总归逃不过的。
我没有办法,只好通知赵禾,无论如何,要把瑾奕救出来。
果然,栖凤山北十里,赵禾带人伪装山贼冲出来的时候,瑾奕身旁的一个副将趁乱抽刀刺向他。
眼见任务得手,那些军队随意抵抗了一下便逃走了。赵禾带了瑾奕一路飞奔回来,我没费太大的力就治好他。
瑾奕没有在这里耽搁太久,因为瑾瑞随时都可能突然降临。
我的父亲是太傅,瑾瑞把他当做超脱世事的高人,有事没事喜欢来盘亘个半日,跟父亲天马行空地讨论些问题,即便后来父亲去世,他似乎改不了这个习惯,有时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让我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瑾奕离开不过半个时辰,瑾瑞的脚便踏进我的书房。我心里暗暗道了声好险,却做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我还没开口,他倒先说话了。
“我害死了瑾奕,为了一个女子。”
“那你现在是来忏悔?”我一边看书一边问。
“我以为没有他就可以万事大吉,结果不是。她的心里还是只有他。”瑾瑞颓然。
“那你是想来这里寻一帖药,对付这个贞洁烈女?”我的声音满是戏谑。
“我把她关进皇宫,却发现原来那里根本容不下她。我有个背景强悍得正妃,母后叫我过去训话,说不要以为自己坐稳了太子的位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登基做天子,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倚仗太子妃的娘家。所以耘笙不能留,让我亲手杀了她。”
我看着他那一脸的张皇冷笑:“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何必解释这么多。还是一帖药,无色无味,喝下即刻毙命,没有任何痛苦。这样也算你对得起她。”
“子瞻,我是想让你救她。”
“太子殿下说哪里话来,连殿下都无能为力的事,草民岂能做到?”
“我……”瑾瑞自知理亏,泄气地往外走。
“要么杀了她,你亲手杀死她,总比让她落在皇后手里好;要么放了她,从此即便相遇也当做陌路。”
我终究是不忍,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同伴。
瑾瑞离开了,我觉得他应该下不了杀手,多半是放弃吧,也许从此这个女子便消失在我们之中,不管是瑾瑞还是瑾奕,最终回归原状。
可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没想到我居然在风雪中救了那个叫做耘笙的女子。
她倒在雪地里,天色昏暗,我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微弱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停止。我带她回去,才发现原来是个女子,灯火下的面容清丽,一身灰色布衣掩盖不住的光芒。
我并没有着急医治她,平静坐在旁边,心里却天人交战。红巧问我她是不是没救了。我说不是,我不太想救她。
红巧皱眉问为什么,平时我总对她说救死扶伤,眼前有病人,我却犹豫了。
我拍拍她的头,说很多事情你不懂。
她很是不服气,说既然不想救,就不该把她带回来,她可能会死,但有可能会被别人救走,总比现在白白在这里耽误着好。
我狠狠地吃了一惊,这丫头的想法真正要命。红巧拽着我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让我救她,因为她不像坏人。
我知道她不是坏人,不过是我的私心在作祟。可是我又怎么说清楚呢?当初决定带她回来,无非是因为她当时的状况很像当年的红巧。而后来,我发现她也许就是那个红颜祸水。
最终,我选择救她,只是求个问心无愧。
她的生命力很强,恢复的速度也很快。我看见她的倔强、忧伤和自我保护,其间瑾奕曾经让人过来向我打听宫里的消息,我知道他也在惦记她,但是我不想让他们那么草率见面,瑾奕还是那个瑾奕,而她可能不是原来的她了。
我稍微拖延了一下,才让人传信给瑾奕,说安平王妃失踪的那天,我救了一个女子。
瑾奕赶来的速度吓了我一跳,天色未明,他便站在我的门外。我告诉他,这种时候更有必要把事情了解清楚,起码试探一下,确认她不是太子派来的细作。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山上那些人想想。
我看着瑾奕到嘴边得话被我堵回去,心里却没半点痛快。
不出所料,当我在她面前提起安平王爷的时候,她强忍着悲痛,声音都有些颤抖。我问她是不是认识安平王爷,她的泪几乎掉下来,说算认识,也不是完全认识,只是以后想认识也没机会了。
不待我再说话,瑾奕已经推门进来。两个人的眼神瞬间胶着在一起,我知道,我替瑾奕求得一个完美的答案,而我自己也得到一个破灭了所有幻想的结果。
我轻轻退出房间。
第二天早上,赵禾带了长风和洛夕浩浩荡荡下山来寻瑾奕的踪迹。赵禾是个粗人,也不分个状况便要推门而入,幸好我拦着,否则那满室的□□,白白被这几个人瞧了去。
瑾奕闻声出来,披了件袍子还没系好,一脸的甜蜜让我觉得有些腻,还好人多,否则也不知道如何去敷衍他。
赵禾说找到这里来是有状况,皇后和丞相勾结毒杀了皇上,瑾瑞登基不过是个傀儡,不过瑾瑞并不是个容易控制的傀儡,正蛰伏以便伺机而动。所以还是那句老话,我这里不安全。瑾瑞这几天没来,也许是因为诸事缠身,难保什么时候不会一时兴起摆驾到此。
我说走吧走吧,别给我添麻烦。
他们都当做玩笑,一笑了之。我知道,这不是玩笑,也没什么好笑的。我说的麻烦不是瑾瑞,而是我自己。我不是圣人,还是求个眼不见为净。
画屏带着两壶烧刀子出现在我面前,笑得一脸诡异,说现在这种酒最适合我。我说要来就来,要喝酒就喝酒,别那么多废话。
画屏笑得花枝乱颤,说你那点小心思,姐姐我老早就看出来了。你怎么好的不学,学赵禾断袖?那洛夕也被他带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现在还要加上一个你,让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还有什么盼头。
我也撑不住笑了,难为画屏落得今日田地还如此乐观。我边斟酒边埋怨,说既然你都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早劝我回头是岸?
画屏摇头笑道,如果能劝,瑾瑞,你,瑾奕还有耘笙,谁会是今天的样子。
我们喝了很多,但都没醉,画屏摇摇晃晃上了软轿,说以后没事常来。我扶了门框,觉得这话好像该自己来说。
可是从那以后,画屏再没来过。
事情的发展让所有人吃惊,晋国太子,当今皇后的兄长,亲自带兵灭了南昭,南昭皇室集体殉国。其中不是没有皇后的授意和太后的默许。
这对耘笙是个不小的打击,可是她却表现出了让所有人心酸的坚强。
瑾瑞的反击来得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他联合了所有站在丞相对立面的朝臣,甚至买通了丞相手下掌握兵权的将军,打着平定反贼的旗号,血洗了相府,丞相同党诛九族。太后被关进宗庙思过,第二天被内侍发现她自缢在历代祖宗的牌位前。
我试图乔装去找画屏打听一下消息,没想到老鸨告诉我,画屏被一个富商赎身,现在不知去向。
我知道一定出事了。且不说画屏是被贬做官妓永不能赎身,即便有人打通关节带她走,她也绝对不会不来同我们告别。
最终得到消息,卫公公因为忤逆皇上被处死,画屏凶多吉少。
瑾瑞终究不如我这般淡定,他对耘笙的情始终是个祸患。让他做到相忘于江湖,绝对是痴人说梦。
我们商量的最后结果,是让瑾奕带耘笙远走高飞,去哪里由他们自己决定,不用告诉我们,这样便少了被出卖的危险。
赵禾说要先让手下的人四散开去,等风声过了,再重新聚拢。
我继续淡定地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官兵闯进我的院子,我的心居然定下来,想躲的终究躲不掉。红巧恐惧地藏在我身后,我问带头的军士,小孩子可不可以放过。
那军士冷脸说不行。
我转身对红巧笑笑说,不用怕。
天牢里有很多人,赵禾,长风,洛夕,我们,还有些曾经见过的人。没有严刑拷打,也没有过堂,我们就这么枯坐着,红巧一直缩在我怀里,稍微有些动静便警觉地四下张望。
我们都默默坐着,心里惦记着另外两个人的安危。
第三天,我们看见了憔悴的耘笙,一身缟素那么刺眼。成康只问了她一句话,她那双已经通红的眼中,泪水汹涌。
我们都不敢问什么,生怕说出来那个已经发生的事实。可是耘笙整个人已经不似以前,仿佛坚强的壁垒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崩塌,她只碎碎念着一句话,我要救你们出去,你们不能再有事。
我们出去了,天牢里的所有人。
我不敢想象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耘笙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红巧终于回到她熟悉的地方,我让她好好睡一觉,她似乎还是有些不安,拉着我不让离开。
我倚在床头,看着外面广阔的蓝天,心里说不出的压抑。一颗水珠划过我的脸,润进嘴角,咸涩且微凉。
瑾瑞来找我已经是几天之后,红巧看见他便躲起来。
我淡淡的说不知皇上驾到,草民有失远迎。
瑾瑞又是那副无助的样子,说我知道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无济于事,我想让你帮我劝劝耘笙,她现在整日醉生梦死,我实在没有办法。
我笑笑说草民惶恐,草民没有办法替皇上分忧。
瑾瑞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摇摇头说不行,你看红巧,她看见你就怕。皇上这次龙威抖得实在是让人胆寒,草民深知天威不可冒犯。
瑾瑞冲过来一把握住我的肩,说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恨我,从小就这样。就因为我有个强悍的母亲?瑾奕虽然没有母亲,但得到父皇的宠爱比我多太多;他可以爱学什么学什么,我却要什么都学;秦先生可以跟他谈论江湖轶事,却只跟我讲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他明明不喜欢笙笙,却可以娶她,我喜欢她,却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你们都跟他好,都躲着我!为什么?就因为我的母亲是皇后,我是太子?
我看着他,冷冷的笑,犯错不知道悔改的孩子,还把错算在别人头上。我挡开他的手,揉揉被他捏痛的肩膀说,陛下,从当上太子那刻起,您就应该知道自己的责任重于其他人,也知道自己的危险大于其他人。你手握天下,所以你必须比别人更加辛劳,也必须更加懂得克制自己的私欲。我们对陛下的敬畏应该源于您英明的决策,而不是暴力的胁迫。
瑾瑞愣在那里,我觉得累了,也懒得陪他耗着。转身准备进屋,却被他一把拉住。
“子瞻,帮帮我。我不是要害死瑾奕,放冷箭那个是被皇后收买的;在酒里下毒也是,灭南昭也是!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像是为自己开脱,我真的没想到,结果会如此不可收拾!我不指望原谅,只求你帮帮我,帮我劝劝笙笙,别再跟自己过不去。”
我甩开他的手,笑道:“陛下的要求真的很过分,她的家,她的爱人都没了,她也没办法报仇,难道还不能让自己好过些?”
“我没办法废了皇后,更没办法杀她。不为其他,是怕洛迦和晋国为此开战。错的原因在我,我情愿把帐算在我一个人头上,也不想战争中生灵涂炭。我再承受不起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瑾瑞的请求,想着看看也好。
在揽月行馆的后山上,我看见耘笙一个人坐在山石之上,整个人消瘦得像要被风吹走一样。
她看见我很开心,可是当我说起是受瑾瑞之托,她沉了脸,打断了我的话头。过了半晌,她开始问起其他人的状况,气氛缓和过来。
晚饭时,我觉得她的心情似乎不错,于是又提起瑾瑞,没想到她直接翻了脸,质问我为什么替瑾瑞说话,瑾奕哪里对不起我。
我无话可说,我自知理亏,只能起身离开。
其实我很想对她说,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世外高人,我也很爱瑾奕,我只是希望活着的人能更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