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冯年(1 / 1)
天暖潮凉,盈盈溢溢打碎水面的天光荡漾,在海中回转扩散开来,再淘气的孩子一般,跟着下一波海涛兴高采烈地冲上海岸,弄得岸上的渔船左躲右闪,连连摇头。
午后半斜的阳光照水,波光一路回溯到江平水阔的海口,云影水色描绘出山峰城镇峡谷的裂隙,化作千里的水光,一支一脉伸展到山川伸出,有的依依不舍,聚集在河边汇成大大小小的湖,明珠也似。
明珠星罗之间,尽是花色斑斓,流光灿烂,正是此处温暖,几乎是四季不断的花草,就连女子的衣裙上,也是各色花草点染,清秀雅致,花儿洋洋洒洒开遍宋平,芳香处处袭人。
宋平港外有楼宇望江而立,树木掩映犹见雕饰精美,花满栏槛,达官贵人时常会集其上,有美人清歌,绫锦作帐,好风送香,于是有人称它“百花楼”。
异族少年放下手中银杯,负手迎风,高鼻深目,英气逼人,耳上银环半贴着脖颈,时时引得街边少女抬头,转盼一笑,鬓边花开失色。
银杯一抬,清酒入喉:“十个了。”
身后坐着的公子听了一笑:“这赌还算不算数?”
涯狄先没说话,接着不耐烦:“算就算。”
凌烟抬起头来:“涯狄,你别以为人家姑娘……”
涯狄一回头,抛给他一个“愿赌服输,你废什么话”的表情,一个飞身下楼去了。
“狄公子如此年少便名震海疆,前程锦绣啊。”
凌烟抬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低眉一笑:“借宋平王吉言。”
对面坐的,正是宋平王冯年,一身宝蓝的圆领长袍,同色暗绣花鸟,未见朱紫,自有华贵流露。
冯年听了,放下酒杯抿抿唇:“噢?麾下猛将如此非凡,小侯爷竟全无顾忌?“
“自从当今皇上即位,世上难不成只剩下一种驭下之道了?”
冯年一愣,才明白他是在说拿皇上多疑作比,不觉大笑。
凌烟微笑看着他,心想也难怪人家有这么一问,身为小侯爷,常年不知所踪难觅所在,相比沧浪候同是极少露面,于是多年以来军中事务都是林棹溪在管,如今他动不动就消失,也难怪人家怀疑涯狄。
可是,借这件事垂死挣扎想要逃跑,未免难了点吧。
凌烟酒杯轻叩,只听冯年问道:“不知其他诸位,应是何时到来?”
“不急,各位初来此处,水土难服,多少休息片刻。”
“是啊。”冯年点头,觉得日头越来越热。
东道之主,所以请帖就比他人早了一个多时辰。
这么顽劣的招是谁想出来的?“以德立威”的静海侯.
当初到底怎么会相信一个海盗的?冯年想到这里,真恨不得掐死自己。
此时小侯爷已经起身向楼下街市望去,城中本就熙熙攘攘,珍奇集散,更何况今日是海航商船交易的日子,真与当日的广州有一比。
人流涌动中间,有不少化装的兵士隐藏其中,放眼望去,百花楼随时可以被经略军围住,到时寡不敌众,便是武功盖世,也难逃逾千经略军的杀局。
冯年跟着他站起来,看看楼下状况,失笑:“侯爷何必。”
话音未落,寒风一凛,冯年佩剑斜刺,小侯爷抽剑,一扫落空,冯年见他空门大开有机可乘,一剑划开满楼风动,风啸剑鸣,似有布帛撕裂。
却不见血色。
颈间一凉。
再看剑下,哪还有小侯爷的影子。
眼底一抹青光暗动,身后有声音清冷:
“宋平王爽快——在下剑法并无可傲,只是这习自师门的身法,却是颇为自得。”
冯年干脆低头看自己:“果然是老侯爷真传。”
老侯爷武功自成一派,极少动剑,只是轻功身法令人叹为观止,他也是听说过,才在窗前台上这几乎不容转身的地方刺出这么一剑,可这身法的精绝,也是平生仅见,极难防御。
楼梯有轻碎脚步声,静海侯将剑挪了挪位置,站在原地等着那人出现在楼口。
暗红长袍从楼口暗淡的光线里显现出来,个子不高,身形结实,身后静立着涯狄。
“冯四公子?”
冯年闻声,顾不上肩上还架着剑,应道:“赵大人。”说罢侧了侧头,一丝苦笑。
赵昌一手按剑站在二楼梯口,见他们两人这架势,心里紧了紧,飞快地看了冯年一眼:怎么说也是东道主,怎么没早点到抢个先机?
冯年不理他,只好自己叹气,赵昌哪里知道,他冯年天刚亮就早早带人来盯着,谁知上楼就看见小侯爷正跟涯狄好酒好菜,蔬果点心吃着,秉烛夜谈呢。
听赵昌的信儿。他们昨天夜里还在合浦,这后半夜就跑到宋平了,不知是星夜兼程,还是都护使大人在撒谎?
不及多想,赵昌已经客气地问道:
“小侯爷何必如此对待冯四公子?”
小侯爷看了冯年一眼:“以防大人想要学那皮逻阁‘火烧松明楼’。”
赵昌大笑:“侯爷果然精明,只是冯年的随从回去那么久,可看见冯氏有什么动静了?”人质没有压对哪。
小侯爷抬眼看着他。
说的是,冯家到现在,还没有露出丝毫叫人来救的意思呢——可大人你不是来了么。
“若非狠绝如此,冯家怎么能出了个宋平王。”一边长身而立的涯狄突然开口,不出意料地换来他“师兄"的微笑。
小侯爷冲涯狄使个眼色,涯狄立即走过来接手冯年,小侯爷就此侧倚在栏杆上,袍子扫落不少花瓣,一地残红。
“在下昨日可是如约去了合浦,想必赵都护已经探知了。”
赵昌跟他远远相对,点点头:“多谢。只是,远亲何如近邻。”
这话说得热乎,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小侯爷侧头往河上一看,顺势化去眼角一丝讥诮,笑道:“原来赵大人当真是想张网等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