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万安(1 / 1)
晨光熹微,楼船上的木梯吱呀,有人一路小跑上去,腰间佩刀饰物来回碰撞一路从头顶上响过,惊醒两三个打盹的卫士。
“我在这呢。”
梯下阴影里沉沉地传出人声来,那水手从栏杆上往下一看,排场惯了的林家七爷正斜倚在垒起来的箱子一侧,也不看他,只是盯着远处海面几条船。
本来是早晨,又是顺着阳光,远眺便可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还不会晃眼,只是林棹溪还不愿叫人发现,躲在这一片阴影里。
犹自朦胧的广阔海面上,每隔一两里就锚着两三艘船,细看是都是两三小舰拱卫一座大舰,就这样一组组地在海上散开,形成一道巨大的弧,却是看不到头尾,强弓一般攫住这百里之阔的海水,威势迫人。
林棹溪也不抬头,问了一句:“万安州,是冯家的人?”
年轻的水手不耐这弯折的楼梯,从折出的小台一跃而下,这踩在旁边的一排箱子上,林棹溪警告似的看他一眼,那水手看看楼梯:“听诃陵船上折回来的和尚说,是冯继。”
“噢?”
“说是紫城是都护要地,各位当家的还请只带几位随从在岸边守候,免得误会。”那水手口齿伶俐,一躬身道。
林棹溪又往那边看了看,吩咐了几句,重又走上木阶,行至一半却就在方才水手跳下的地方站下,转身去看那些船。
怪道一路上看到这么多东去的船,原来是冯继跟静海侯商量好了,几年前这两个人还战得不可开交,这倒是说好就好了,林棹溪想起那时看见的小冯继,身形瘦长,脸上犹未脱去属于孩子的一种灵秀,这模样在他那一船人里犹为显眼——要知道,冯若芳因为怕他年纪小出事,专调了几个老到的在他船上,一个个都常年在海上,弄得黝黑通红,所以两人虽然素为谋面,林棹溪也是一眼就把冯继挑了出来。
冯继目光清冽,脸上的表情干净极了,可是林棹溪对他听见下属禀报时露出的那个笑,还是记忆犹新——像是冯若芳附了身。
他在这里布起一道阵仗,就与紫城那边联手编起一个网,尽等着各地来的头目往里头钻——所谓天下英雄,尽入我觳中么?
林棹溪不知怎么的想到这句,忍不住笑出来。
可是此次静海侯到底是什么打算,还不好说,冯继这招倒是妙得很,守在自家门口按兵不动,还装成个给静海侯帮手的样子。
他负手而立,迎着风眯了眯眼。
本以为这小子不冲过头就不错,没想倒是个大隐于朝的人才,他沧浪侯如今,要早做打算了呢。
“七爷,船备好了。”方才那水手看他站在自己跃下的地方,先是一怔,见他扭头才大声喊道。
他点点头,转身上楼。
高处海风正劲,天边几叶小舟。
“大哥,沧浪侯刚过去。”
冯继翻看着弟弟写的传讯,忽地听到门外是谭三的声音。
“看到了-----这种事情要你亲自跑一趟么?“冯继头都不回。
谭三走进来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站下,冯继一扭头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纸页,笑道:“也就是督促他写字罢了,平日里哪用如此长篇大论。”
谭三咧嘴一乐,看看他:“沧浪候说,倘若真要战起来,还请大哥借着侧近屯门军之利,帮忙照料那女人。”
照料?
冯继看看窗外的海面,点头笑道:“那女人是不是活着,还不一定呢。”
谭三看他一眼:“裴迪诏领屯门军镇,增派数千水师。”
呵呵。冯继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自顾自乐了一会儿,谭三知道他不是真在高兴,也不敢说话,又站了一会儿,冯继转而问道:“还有什么事?”
这种事,派个手下来说就是了,你来到底干什么?
谭三抬眼,呼出一口气道:“刚才派出去巡视的船回来说,小侯爷朝这边来了。”
不等冯继说话,谭三早已知道他的意思:“差不多这个时候就到了。”
就在他们两个人说话当口,静海侯的船正渐渐靠近冯氏船舰。
那船上人手也就刚够用的,船也不算大,居然并不是他常用的那艘座舰,想必是掩人耳目之意。
那船上有人转身进舱,取出一叠请帖样的物事交给冯家船头的人交待了几句,冯继这边看到了,就扭头吩咐人将那帖子直送过来。
那帖子样式简单得很,各方名讳却是用胶在封口封好,免得被人盗开。
冯继稍稍翻了翻那些名字,只听一旁冯承插嘴道:“字是好字。”
他写那传讯还真是见效,冯继低头从封胶上的名字里找到自己的那份,心里笑道。
“这是小侯爷亲笔。”他稍一点头,拔出随身短刀,把封胶割破,看了看道:“初一未时,还有的是时间可待。”
说罢又抬眼向窗外望去,蓦地看见一人自舱中走出,在船边站定,袍袖翩飞。
冯继先是略略惊了一下,当年那个瘦弱的男孩,居然变得清俊如许么?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人的目光在这边停了停,显然是认出了他。
那一瞬间,冯继全然忘记如今已经联手,仍摆出当初两方对峙时的冰冷神情。
一边的冯承见他这样,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那个少年,正转身跟手下说什么,于是目不转睛地讶道:“这就是你们说的小侯爷?”
冯继没说话,低头翻着自己的请帖——两人见面时的敌意,都成为曾经遗留下来的习惯了,对方神情虽然也一样,却只是温凉,很淡。
那样的陌生神情,直接被冯继理解成了他们书生的通病。
明明是你策动各家对付裴迪,偏还摆出那么一副样子,从前跟裴迪一同打仗的是我,要伤春悲秋,也该是我冯继。
想到这里,冯继轻轻将手里的帖子放下,手落到一半就已松手,帖子“啪”地落在桌上,冯继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刚刚搬运了很重的东西。
冯承看着小侯爷船头背风而立的背影,觉得身边的大哥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