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喝茶(1 / 1)
归先生斟好茶递给夫人,归夫人拿过来喝了一口:“我方才问过了,他说他与那女子并未谋过面。”
归先生听了哈哈一笑:“放心了,越宁?”
夫人当日是何等人物,岂是纠缠于晚辈家长里短的女子?
归夫人冷不丁地听见他叫自己闺名,知道他的意思瞪他一眼:“谁似你那般奸滑。”
归先生低眉顺眼地笑:“我是说,方才言语之间,似乎并无关南边的茶税一事,不用担心。”
归夫人看他一眼,把茶杯递过去,又低下眼,盯着那上面的花纹。
“裴公卧病许久了。”
归先生手一停,冒出一句:“夫人明示?”
归夫人看着他:“你也猜到一些不是么?”
归徕没有立刻回答,归夫人也不怪他,果然片刻之后,他才闲闲地说了句:“二公子辞官,也是好几年前了吧。”
归夫人收拾书案上的书,听他说起,应了一声:他口中的裴二公子,便是隔壁正聊天的那位裴迪裴海王,当日不耐朝中倾轧辞官,抛掉锦绣仕途,如今他父亲卧病,眼看裴家就要变局,难免朝中有人岌岌自危,对裴氏动点什么心思了。
有人自幼朝野交赞,得名士赏识,解洛阳之围,平叛军之乱,最终弃官做了海王,少有人会注意不到他。
如果此人恰好是裴姓子孙,这个当口把心思动在他身上,多少是值得的。
归徕不闻夫人回答,这才觉得不对劲——怎么,今日没人收整书案?
“小峥呢?”
归夫人回身笑看了他一眼:“我叫他下山去了。”
“去哪?”
“自然是长安。”
归夫人说完这句,清晰地听到自家夫君长出一口气,自然而然地问道:“怎么?”
“刚给洛阳去了一封信。”归先生一边给对面斟满茶,一边尽量放慢语速。
归夫人那里顿了一下:“怎么不告诉我?”
“我才刚发不久,李公子就来了。”
“还好是洛阳,不然小峥回来会闹死的。”
“我知道……”
“当初是谁说的毫无隐藏?”
“……”
“亏我还跑到门口去问了半天,你倒是好好地坐在那里一切安好,你担心,我就不会担心吗?!”
“……”
“还笑!”
越宁出身太原王家,五姓名门之女,又是秀颖非常——归先生看着发怒的夫人,难得还有闲情快乐地想到:倘若处处都是初见时那般神像风范,不知道如今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啊。
茶水入口,清香熨贴,一室春暖。
想必两道墙外屋子里的对话,气氛会全然不同吧?那屋子,只怕快要变成冰窟了,我们夫妇二人当真淡定,试问还有谁,能守着两个海霸王在隔壁潜流暗涌,还能悠然喝茶的?
瞥一眼归夫人冰冷表情,他赶快拉下脸,低头喝茶。
*
“海王一路风尘的追来,不知所为何事?”
李公子斟满茶,看一眼云烟澹澹,悠然闲适地问道。
裴迪浅浅一笑:“前日磨勒他们在海上跟人出了点误会,在下寻不着小候爷,又听人说候爷一人往伽蓝海洲去了,才跟过来看看。”
“噢?不知是什么样的误会?”
“在下的船路过龙涎屿,见大队战船围在岛周,不及绕道,兵刃相接了半日。”李公子问得温温凉凉,他亦答得得云淡风轻,似乎全不是什么稀罕事。
李公子低眼抿口茶,“唔”了一声,转而问:“十年之期,日子也到了,谁的人?”
裴迪看了自己茶杯一会儿:“也就是冯家的人,还有占婆来的一支船队,现在只怕,越聚越多。”
所谓十年之约,是海王珠被当日海王冯若芳封在孤岛上,道是十年之后,才有破解之可能。如今期限一到,各路水师无不竖起耳朵来捕捉风声,不然怎么冯家的船才到龙涎,立即就一触即发,全都围过来了呢。
“不过——就算把龙涎屿围个水泄不通,侯爷还是先他们一步。”
裴迪说到这里,看了对面的人一眼,不料对面的人仍是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打起来了么?”
裴迪点头:“虽然仍只是对峙,小的摩擦还是有的。”
那边兀自饮茶,不再说话。
龙涎屿被围,人称“海王”的裴氏船队也卷进去,足以叫各路人马闻风而动,眼下竟只有这位静海侯全无声息,岂不是奇怪?
海疆之内,各路海寇大多乐于遵从海上的传统,以王侯自封,于是什么平南、振海、北溟、长云处处都是。
可是诸侯之中,唯一可以像海王一般拥有宝物为信,专享进贡,且有权号令群雄的,就只有“静海侯”。
当年冯若芳纵横南海之时,动辄就战得天昏地暗,百里海面上漂得都是破衣残桅,抑或是血迹愈夜不散,鲨鱼云集,每年波斯来的商船遭抢,惨烈更甚。
后来冯若芳族里来了个外地人,却不知为何投了别处,从此冯若芳数次栽在他手上,竟至受其牵制,此人后来威望渐盛,又因不喜冯氏滥杀频频干涉,冯氏无法,敬封为“静海侯”,以期为已所用。
老静海侯脾气古怪,少与人结交,偏偏李公子正是得这位前辈赏识,全没征兆地亲自将这名头指给他,当时大战方罢,各路虽然不服,也没有多少力气反对了,于是只好任由这个书生做了静海侯。
可是静海侯这位子,他当真坐得稳当。
眼下静海侯全无动静,龙涎屿围着的人早就嘀咕翻了天:这到底是该打还是该回?——静海候是不是……知道什么隐秘?
裴迪正这么想着,对面的静海侯此时抬眼,语气里终于带上了几分尊崇的味道:“不知海王到这里来,用了多少天?”
“在下也是一路打听,当是比候爷晚两日在明州换马。”裴迪全不为"海王"二字所动,答得干脆,言罢沉吟一下,又道:“不过那消息,我也收到了。”
他自然知道小候爷想问什么:就在二人都离营的时候,他们两家水师在海上打了一仗。
裴公子回想起前日去水宅找小候爷时,他家水师的整肃阵势。
那天雨晴风好,波澜闪烁荡漾,万顷接天,百舸千舰就在碧空下寂然无声地随波起伏,加之晴空朗朗,真应了他“静海候”的名头,裴迪站在自家“广澜”的甲板上,只觉得所谓风平浪静,海晏河清,也就是这样的景象了。
明明都是水师,偏他家的宁和整肃,以致裴迪时时记起那景象,居然有几分的怀念了。
就是跟这样一支船队在南海上动起刀枪,从战报看来,也没沾了什么便宜去,提国来的十六艘货船逃了两艘,裴氏这一小支船队抢了六艘的货去,剩下的都划入他静海候名下——也罢,本来就靠近他的地盘,不留点好处给地主怎么行?
何况,静海候无论如何,都是海盗,天下的海盗都一个样子,杀起来六亲不认,昏天暗地。
“冯氏跟占婆左禄他们,大概会猜你我是为了那件事。”
李公子续了水,煮上茶。
裴迪吹吹茶水:“也好,免得他们犯嘀咕,李兄也就多出些时间。”
“多出些时间?”小侯爷抬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