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17章 归来（1 / 1）
“梦遥：
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那天晚上，我本来是要告诉你我要走的事情的，可是当我看着你的泪水时，我突然决定什么都不说了，我决定静悄悄地走开。其实我已经说服了我的父母让我在国内读大学，这是认识你之后的事，可是现在他们却突然改变主意了，并且要我马上过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也没有给我理由。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走了，也许要离开很久，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我甚至不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国度等待着我的会是怎样的未来。
认识你之前，我每天生活在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有时候我想我的生活也就这样了，读完高中后去我父母身边读大学，然后工作结婚生子，在那个没根没蒂的国家过完我的一辈子，慢慢老死再把灵魂丢在异国他乡然后阴魂不散夜夜魂归故里。
自从走进你的生活之后，我开始发现原来有你们那样的生活方式可以让生活变得更美好一些。你们认真地生活认真地对待身边的人认真地做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看着你们我就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我有你们这样一群朋友。原本我以为自己会走得了无牵挂，可后来我发现，我可以头也不回地抛下这座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像一棵树一样从故土连根拔起而丝毫不感觉痛；但是我却无法割舍我那几个认识还不到一年的朋友，无法割舍那个被我用心牵过的有着冰冷双手的女孩那个靠在我的肩上不停地流泪的女孩那个在我怀中失去知觉的女孩！梦遥你知道吗，我最舍不得的是你。
我一直都记着第一次见你在湖边拉小提琴时的情景，你是那么的淡然洒脱，可是我也忘不了你在阳光底下无助地面对来往不绝的车辆的样子。我知道你并不如你外表那般洒脱坚强，在我决定牵起你的手的那一刻我就深深地体会到了。那个阴天的下午，你站在那个陌生的老伯面前留下了让你所有朋友都承担不起的泪水，我心如刀割，你为什么要那么好？要是你少一点血性，我想我就不会走得那么依依不舍了。我无法放心你，尽管我知道依筱她们会比你更爱惜你，你为什么不能多爱自己一点呢？我看着你倒在倾盆大雨中看着你躺在病床上，无法理解你的安静淡然，我只能偶尔伸手去抚平你紧皱的眉头，说一些你可能听不到的话，让你感觉我的存在。我真希望自己能带走你所有的苦难，好让你永远不再紧皱眉头，可我什么都不能做！
记得我上次给你的盒子吗，里面装的是一尊苦难佛。很偶然的一天，我路过一个叫“觅昔”的精品店发现的，店主是一个很有气质很特别的女人，她有着湖水般平静的表情。当我指着角落里的苦难佛问她时，她突然变得有点激动，然后过了很久，她才对我说，这尊苦难佛放在这儿两年多了，从来没有人注意过它，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这样颜色暗淡的东西，更何况是一尊佛像，你一进来就发现它了，证明你们有缘，带它走吧，别让它再在这儿了。我要掏钱时她制止了，别让钱亵渎了缘分，年轻人，你注意我的店名了吗？我不缺钱，我只是为了等一个人，只是为了寻找一些已经错过了的东西，听我一句话，珍惜眼前的一切……我离开时她又说，如果你要离开一个地方，把它留给你最放不下的人，他就会幸福的。所以我把它留给你，梦遥，这尊苦难佛是收集苦难的，若是有可能，把你的苦难都交给它，希望它能替我好好守着你。
你知道吗，在我牵起你的手的那一刹那，我多想告诉你我有多渴望可以一辈子都这样牵着你走下去，可是，我们还太年轻，甚至说太小了，我们无法不屈从命运的安排，所以我什么都不敢说了，也什么都给不了你，连承诺都给不起，我只好祝福你，希望你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幸福，希望你们这群人可以一路走好，希望……我们有重逢的一天！
不管未来如何变迁，我想要你知道，我希望有权利竭尽所能让你快乐（呵，不知道这算不算承诺）！
祝幸福！
轩”
昏暗的房间里头，只有床头柜的灯开着，地板上，大大小小的纸张和相片铺了一地，梦遥靠着床沿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抓着两张写满密密麻麻的字的信纸，正是上面写的东西使得她毫不犹豫地等了那么多年！这么多年她没有怨谁恨谁，她知道是自己情愿独自等待，怨不得别人，即使是看到宇轩带着于诗回来了，她也并没有恨，只是心痛。可是如今，她真的好恨！恨他坚定的怀疑，恨他痛心的指责，恨他这点信任都不给自己——
和我一起走好吗？
梦遥你知道吗，我最舍不得的是你。
我想要你知道，我希望有权利竭尽所能让你快乐。
我知道到了今天，我已经没有什么权利来求你原谅了。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当年我所说的一切，都没有变。事情是过去了，但是事情以外的东西都还在……因为我什么都给不起了，那么多年了，梦遥，你的一切我都没有参与，这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
是……我们回不去了，可是梦遥，你答应我好吗，好好照顾自己和你的女儿……
……以我9年来对她的了解，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做。梦遥，你存的是什么心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恶毒！你太恐怖了！
我若是知道我这次义无反顾的回来换来的是你，对待于诗这样的心狠手辣，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回来过！
——你好狠，你的一句话打碎了支撑着我9年默默等待的信念，梦遥抱着头，眼泪一滴也流不出来，心却在滴血，信任是靠时间累积起来的吗，宇轩，你原本是这样想的吗，爱也是靠时间累积起来的吗，既然如此，你何苦回来，明知道回来面对的不会是风平浪静，而是惊涛骇浪，你何苦回来把我对你存的那一份心活生生地撕裂彻底捣碎，你何苦！
电话在一遍一遍不休不挠地响着，刺激着人的耳膜，梦遥接了起来，对方说，“梦遥，我在你家门口。”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门口，她也好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恶劣，每次出事都是希望在他那儿寻求保护？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风尘仆仆的子熙，他脚边还放着一个行李箱。
看着他微笑着的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一直都是对着自己宠溺地微笑着的，梦遥潸然泪下，这个男人，默默地付出了6年的男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在得知事情后第一时间来到她身边，保护她安慰她，恨不得为她遮挡天地间所有的风霜雨雪，这样的人，为什么她一再负他！
掩饰不住满脸劳顿疲惫的子熙，看着梦遥成串滚下的泪珠，微笑倏地隐去，他心痛地伸出手，颤抖着，想擦去梦遥的泪，可是越擦越多，他心慌了，伸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梦遥轻轻扑进了子熙的怀里，泪静静地流着，子熙怔怔地，继而双臂拥紧了梦遥，听着梦遥低低的压抑的哭声，似是被掐住了喉咙发不出声一样，子熙感觉心里一阵难耐的酸涩，红了眼，“梦遥，哭出来，大声哭出来，别怕，我在这，一直都会在……”梦遥终于失声痛哭……
屋里，梦遥默默无语地坐在沙发上，失神地看着子熙。子熙一张一张地收拾着散在地上的照片，看着每一张照片里笑颜如花的梦遥，和照片背面大段大段记述着的当年发生的事情，以及那封梦遥揉得变了形的信，终于明白梦遥的用情之深以及她今天几欲崩溃的原因。
就像一个寻求信仰的人，或许在他找到属于自己的信仰之前，他对自己的精神层面是知之甚少或者说一无所知的，终日生活在一个人为的大环境里，对自己的内心世界没有勇气或者没有支撑的力量驱使他去了解。然而，一旦找到了自己的信仰，他可能会发现原来生活里除了有大我，还有小我，甚至有比小我更小的世界，而这个世界虽小，却可以折射出大环境里的大我都无法体现的精神实质，因此他可能会更加热爱大我，但也可能沉溺与那个小小世界里，无法自拔。
梦遥是后者，宇轩的出现如降世的天神般给予梦遥以救赎。原来她伪装起来的一切在认识宇轩后土崩瓦解，她无所适从，亟需一棵救她于溺水危难的救命稻草，而宇轩又适时地给了她那棵救命稻草，可是还没来得及将这棵小草培育成参天大树，他就离开了。这样的出现和离开，等于给梦遥的世界关上了一扇门却又来不及打开一扇门。而这次，宇轩的不信任，则是彻底否定了梦遥这9年来的信仰，等于在唐僧师徒历尽千辛万苦取得真经归来后，唐太宗却跟他们说不需要了。梦遥可以忍受他不守诺，忍受他另娶他人，却忍受不了他对她的不信任。这是人之常情，爱一个人，你可以忍受他不爱你，可是你无法忍受他看轻你。
至于那封信，在现在看来是稚嫩了，可是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深情和无奈是一点都不少，看着看着，子熙居然对宇轩既羡慕又同情，羡慕的是他能得梦遥的情深一片，同情的是他在错误的时间出现以及离开了。
“梦遥，你先坐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细想，这次宇轩并不是选择相信于诗怀疑梦遥，他只是一时间被丧子之痛蒙蔽了思想，还是旁观者清，但是现在梦遥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说了也于事无补。
子熙把照片放好，正准备走开，梦遥回过神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别走，陪我说说话。”
低头看了看憔悴的梦遥，心有不忍，“好，我不走。”子熙坐在了她身旁，忍不住开口，“对不起。”见梦遥不解地看着他，又说，“我走之前不该那样逼你，不然，你也不会……”
“不要说了，”梦遥的情绪又有了波动，“子熙，你为什么要道歉，明明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把什么都往你身上揽？你不欠我的，你知道吗？”深深呼吸了一下，平复心情，“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这个月都做了什么。”
于是，子熙就和梦遥说起他这个月来的忙碌生活，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他知道旁边的梦遥在静静地看着她，但他一直没敢看她，只怕自己又一不小心泄露了太多的情绪，给梦遥负担……
“……那天路过一家首饰店，看到一条项链，很好看，送给你……”打开首饰盒，递到梦遥跟前，发现她已趴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端详着熟睡的梦遥，只见她皱着眉头，紧闭双眼，原本白皙的脸上现在无一丝血色，子熙一阵心痛，她梦到了什么，在梦中她还是不能安心吗，情不自禁地伸手抚平她的额头，这小半生她都是为情所苦，依筱的，宇轩的，洁草的，还有……他的，层层重担压着她，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清晨，灰蓝色的天空细雨飘飞，树上枯黄的叶子在寒风冷雨中瑟瑟发抖，雨水一点一滴地聚集在叶尖，枯叶似不胜重负，一阵寒风吹过，“咚”的一声，从树上滴落下来。
一阵寒风拂面而过，梦遥打了个寒战，缓缓睁开眼睛，看看外面，下雨了？一副窗帘舞动了起来，原来是一扇窗没关好，被风吹开了。梦遥看看自己，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和衣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一条毯子，晃晃头，想起自己昨晚是在客厅和子熙一起的，他走了吗？
起身关好窗，转身出了卧室，看到客厅没人，但是茶几上一部笔记本电脑正处于屏保状态，子熙的行李也还在，“子熙？”梦遥叫了一声，在房子里荡了一圈，洁草的房间、厨房、洗手间、阳台都不见人，他去哪儿了？她在地毯上坐了下来，看着茶几上还有一叠厚厚的文件，笔记本电脑正发着热，估计是开了一夜吧，他那么忙，还要顾着自己……这会儿人又不知道去哪儿了，估计，这次不是他该回来的时候，也是知道了她的事情，赶回来的吧，他总是这样……思索间，听见门锁响动。
是子熙，他看见梦遥坐在那儿，欣喜地说，“你醒了，饿了吧，快，我买了早餐。”说着，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摆到了饭厅的餐桌上，自顾自地说，“刚才啊，我看天亮了，想去煮点早餐，发现你冰箱里没有吃的了，后来又在洁草的房间里找到了门钥匙，所以我就出去买了点东西，还有早餐，还热乎……”摸摸了餐盒，“呀，居然那么快就凉了，你等等，我去热热，很快的……”
“你没走？你怎么不带伞？”梦遥看着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的子熙，头发还粘着雨滴，眼中布满血丝，眼圈也黑了，但是精神还是显得挺好，昨天刚回来时的疲惫似乎经过了一夜就全部挥发了。
“哦……梦遥，对不起，我没经过你的同意就留下来了，我……我昨晚看你睡得很不安稳，怕你夜里醒来有什么事，所以我没走……”子熙很是窘涩，眼中一抹受伤的神色一闪而过，双手捧着早餐，进退两难。
梦遥看见他欲辩无言的样子，心里很难过，忙解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别，谢谢你，谢谢你没走，我刚才起来看到你不在，以为你走了……”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你衣服都湿透了，出去怎么不带把伞，你的行李还在，也方便，去洗个澡吧。”
子熙看着梦遥，“我……”
“去吧，”梦遥知道他想说什么，是怕人说闲话吧，“我不介意，洗完了和我一起吃早餐。”
拿起大包小包分门别类放进冰箱里，他走了多少路才买到这些东西啊，梦遥想，这么早外面的超市还没开门营业，最近的农贸市场，要走20多分钟才能到，而且这个点估计也找不到什么车，来来回回加上买东西最起码要一个小时。这下着雨的早晨，天那么冷，她还在被窝里酣睡着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这些工作……厨房炉子上的火嗞嗞地响着，浴室里的水哗啦啦地流着，这一切，若是在平常的家庭里——早起的妻子为丈夫煮着爱心早餐，一夜为工作未眠的丈夫洗去疲劳，与妻子共进早餐——是那么的自然，可是，现在，在梦遥眼里，却是对自己那么大的讽刺。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梦遥回过头，说，“你先坐一坐，我再多做两个菜，很快就好了。”沐浴过后的子熙不显精神，却更显疲劳，或者是之前精神绷得太紧，被热水一冲，反而松懈了下来吧。他点点头，没说什么，步出了厨房。
等梦遥走出厨房时，看见子熙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心一揪，回房拿了床被子替他盖上，好好睡一觉吧。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地板，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这是个白色的世界，一直不懂医院为什么要以白色为主色调，现在一想，这个救死扶伤的干净地方，如天堂般吧，但是纯粹得成这样，难道不是为了映衬人心的黑暗吗？
于诗还是一脸病容躺在床上，宇轩端了一碗汤，坐在床前，微笑说，“来，喝了，很有营养的，我炖了一早上了。”舀起一汤匙，送到面前。看了一眼那碗汤，于诗接过来，“我自己来。”一饮而尽，继而定定地看着宇轩。看到她不领情，宇轩讪讪地笑了笑，“你好好休息，我在这，不吵你。”
“你走吧，不用再来了。我们分手吧，我康复后就走，回我父母身边。”于诗不敢看宇轩，只是转过头，透过明净的玻璃窗看着窗外阴天的下午，下了好几天的雨，雨水流走了这个漫长的秋天，今天雨终于停了，入冬了，这会是个酷寒的冬天，而她，已心寒彻底，这个未能出生的孩子，是她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的沉重代价，她吸取教训了，不想再爱了。
不自觉地露出了受伤的神情， “于诗，嫁给我！”宇轩拿出戒指，恳求道，“我们结婚吧！”
“你想好了吗？”于诗幽幽地问，一点都不讶异他的举动。
“想好了，于诗，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宇轩注视着于诗，谦卑地说，他似乎在挣扎着什么，最后咬咬牙，“对不起，或许回国前的求婚是违心的，但是这次我是全心全意的，请你相信我。不瞒你说，那时我决定回来其实是有所期待的，我希望她还是原来的她，希望一切都还没有变……”
以为于诗会打断他，宇轩顿了顿，可是她没有，只是平静地听着，他继续道，“可是事与愿违，一切都变了，我们谁也回不去了，她，那群朋友，我从高中起就一直在乎着直到至今的朋友，在这9年经历我无法想象的事情，我曾经懊恼我的离去，遗憾我没有参与那段几乎惊心动魄的过去。可是这几天，我想清楚了，本不该强求的，强要了回来，也是作孽！可是，我作的孽，却让我们的孩子来还……我对不起，对不起你们……”
“够了，”狠狠地打断他的话，听他最后几句话，于诗心里直发虚，但是她还是气他的自欺欺人，“你想清楚了？你知道你夜里做梦都还是喊着她的名字吗？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娶我！你为什么不决绝地拒绝我！就为了你的责任和报答？我当初喜欢你就是因为你是个有责任心、念旧的人，现在，我多恨这样的你，你的责任心让你的生活不得安生，也让你身边的人不得安生！我讨厌你！我恨你，你毁了我生命里最黄金的时段……”越说越激动，几乎挣脱打着点滴的针头。
宇轩冲上去紧紧抱着激动的于诗，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真的让你这样痛苦，我不拦你……”
有些人就是这样有能耐，永远都有办法让别人把别人的过错变成自己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