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封微度番外（一）（1 / 1）
“微度你今日似乎有些反常啊！”回到下榻之处，副官洪祥乐呵呵地拍了拍沉静的少年官员肩膀，打趣道：“席间那么多妙龄女子，莫非有人入了你的眼，让你念念不忘？”私下里，两人相交甚笃，洪祥年岁既长，便直呼封微度之名，更显亲切。
封微度恍惚回神，虚应道：“洪大哥笑话小弟了，不会是大哥自己动了什么歪心思吧，想给嫂子找个姐妹作伴，照看侄儿侄女。”
洪祥连忙摆手：“得得，你嫂子那人你还不知道，嘴跟刀子似的，我要是带个女人回去，得叫她刮下一层皮来。哎，小命要紧。你还别说我，今天赐婚的那小王爷，看着比你还小上一两岁吧，人家都知道自己请旨赐婚，嘿嘿，为情所困。你如今已经立业，该考虑成家的事了吧？要不叫你大嫂给你留意着，有合适的就……”
封微度婉言说道：“小弟志不在此，何况未及弱冠，此事言之尚早，待过得几年再行考虑。”
洪祥哈哈一笑：“不早啦！我跟你那么大的时候，你嫂子都给我添了老大啦！”他侧头打量封微度的神情，玩味了一番，试探地道：“莫不是，老弟你心里有人了？”
心里猛地一窒，封微度略微移开了眼，僵了片刻，才略一颔首。
洪祥恍然大悟：“原来大哥是白操心啊刚才！我就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哪能逃得了一个情字，哈哈！给大哥露个口风，你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青梅竹马还是那啥，一见倾心？”
封微度抿了抿嘴，心道究竟算什么呢？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呢？算不得青梅竹马，算不得一见倾心，只是在不知不觉中，便将那人装在了心里，像是温水缓缓流淌，不够炙热，却熨帖。
或许能称得上日久生情吧。
于是他说：“都不是。”
洪祥立刻感兴趣地凑过来：“来来来，给大哥讲讲！”说着把茶水瓜子都移到面前，执起茶壶要倒水。
“大哥，快子时了，明日辰时是吉时，一早出发，怕是到时会困顿。”
“不会不会，你放心，大哥是属鸡的，一早就醒，绝不拖延出发的时辰！”
封微度垂眸，悄然打个哈欠：“大哥的精神……真好，小弟……佩服……”
洪祥不甘不愿地说道：“困了？唉，那就都早点歇着吧，我也回房了。”微度极少提起私事，就像他的生活里只有朝政一般，忒无趣了些。本想探听些消息来着，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失望啊失望！
封微度关上了房门，嘴角尽是晦涩不明的苦意。
有什么好讲的呢？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
一开始的时候，他在昏迷，她陪伴在侧。到得后来，两人的相处也都是平淡如水，波澜不兴，连架也不曾吵过。他生性淡然，而她，也不是能闹腾的性子。便是在细水长流中，懵懂地生出眷恋、欢喜以及……情爱。
现在想起来，许多事情都已记不起，甚至连她的面容也似乎逐渐地模糊起来。
唯独记得她爱笑；
她有些孩子气却爱装作少年老成；
她总被人吃得死死的，尤其是对他委屈的注视和撒娇没辙，总是非常无奈地投降；
她不爱惹是生非，偏偏小灾小祸不断；
她的眸子似乎总是藏了很多话，欲言又止；
她过于小心翼翼，应对着大家庭的所有人和事，她急于保护自己，故而藏起了自己，让他生出许多的不确定，每每怀疑，她似乎是准备随时离开；
她偶尔会蹦出稀奇古怪的点子，比如毛衣，比如槐花，比如……；
她说话有时会不着边际，总让他惊觉：两人虽因着种种因缘际会，走到了一起，却似乎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对方；总让他惊觉：她竟是如此飘忽——美好，而不真实。
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他心底的忐忑。
她待他极好，他却仍是如此不安。
然而，不想放开她。不管她将他视作需要照料的病人也好，视作弟弟也好，视作雇主也好，他都不会放开她了——当时，他曾如是想。
最先离开的，却仍旧是他。他为着日后的相守，选择了暂时的离别。他希望能将她从束手束脚的深宅大院带出来；希望她能轻松地笑，轻松地说话而不必左思右想、字斟句酌；希望她能依恋他，能……爱上他。
却不曾料想，变故迭生。
先离开的，是他。
兴奋难抑地期待着相聚，却等来了离别的消息。她消失得如此彻底，甚至连生死都未明。不愿……不敢去想，她是否……已经……
他立于朝堂，到各地公干，不曾放弃过追寻她的消息；自责未能善尽保护之职的少管家何司佑，离开封府投身公门做了捕快，心心念念于追踪刺杀她的凶手；连行踪不定的二哥……据他所知，也在找她。然而音讯始终渺茫，他不曾绝望，心底的不安却与日俱增。
离别不过一年。只是一年而已，竟漫长得好似一生。
这是他心里的伤疤，虽并无不可示人之处，却也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将之揭开，血肉模糊地供人观赏。
然而今日，竟猝不及防地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以为已经淡忘，却方觉从来不曾或忘。
她从人群分开处娉婷而过，优雅从容，沉着冷静；她对着君王恭谨有礼，进退有度，宠辱不惊，对赐婚的恩宠表现亦是不卑不亢；而待得她转身，和他四目相对之际……
相同的面容，陌生的表情。只在一瞬间，他便似乎经历了生与死的两种极致。
是她吗？是她吗？是她吗？是她吗？一时间有声音不停地在耳边重重撞击，让他甚至有些眩晕，眼前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燕国的尚书之女！燕国未来的王妃！秦凤！
她的眼神迷茫而陌生，可是，他却依旧生出想要揽她入怀的冲动，渴望填满心中的空虚。那种感觉，如此熟稔而自然，仿佛她就是那个人，又站在了他的面前。
天底下，真的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么？
封微度捏了捏眉心，泛起一阵阵的沮丧和颓然，慢慢地倒向床铺，和衣而卧，指间把玩着一条细细的金链。金榜题名、加官晋爵之后，他差人报喜，盼她进京之时，忽然想起自己竟从未送过她任何一件礼物，哪怕是脂粉手帕，都不曾送过。愧疚和自责之余，他寻了金匠，特意打制了两条金链，一条缠在自己手腕，另一条，是给她的。他多想用两条金链，将两人的一生，紧紧缠绕，难分难解。
这条金链，却一直绕在他的右腕，竟没能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