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我是个□□。”
沈士晟呆了,本能竟然是想笑这荒诞的插话,但她的泪水和认真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不是个好笑的笑话,这甚至不是个笑话。未经思考,他竟然抬起了手,然而她泪水之后却是一张那么冷静的面庞,不躲避将落下的大掌,甚至没有畏惧,唤回了他的理智。
他在做什么?想和街头那个男人一样打她么?或者,他在愤怒什么?
复杂而困惑的心绪稍纵即逝,忽然换成了深深的愤怒,沈士晟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被安安清纯的外表,被她那种恬静的样子,被自己心中模糊的幻想……被这一切统统欺骗了。他翻身下床,背对着她坐在床沿,低低地咬牙说了声:“出去。”
安安爬起来,一边抽泣着,一边弯腰捡起床边零乱丢弃的衣服,一件件穿回身上,手指颤抖得那样厉害,衣扣怎么也扣不上,却又不想他误会自己在故意拖延,看着他冷酷而恼恨的背影,她明白,一切都已经结束。现在唯一感激他的方式,大概就是尽快从他的视野中消失吧。她敞着领口的衣扣,转身向门口跑去。
床边的男人却如同猎豹一般飞速起身,猛然拽住了她纤细的胳膊,凶猛的力量将她的身体狠狠拉回来,刹那间,四目相对,读出彼此眼中的愤怒、愧疚、恐惧和哀伤。
“滚!”
他的迟疑很短,便爆发出一声黯哑咆哮,同时松开了那只钳住她臂膀的手。
随着她消失在玄关,门锁发出轻轻的“咔哒”一声,整个屋子安静下来,沈士晟才发现此刻自己尴尬可笑的模样:心中的波澜未平,却配着□□的身体,还有那不肯“识相”休息的“小兄弟”……苦笑一下,他打开冰箱,取出两听啤酒,颓然躺回自己的大床上。
还有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留在床单,明明是一样的沐浴露,用在她的身上却发生了那么奇妙的变化。赶走了安安,他并不后悔,只是,她现在会在哪里?是打算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去了?还是一个人流落在街头?她身上应该没有钱吧?从来没见过她用钱包手机什么的,她要去哪里,要去找什么人,怎么办?夜半的街头,对这样一个女孩似乎是充满了危险的……
“SHIT!”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她不值得,她根本就是在用自己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欺骗人。沈士晟坐起来,一口气灌下去了一听啤酒,然后在翻来覆去中,被两种混合的酒精渐渐拖入了沉重的睡眠。
清晨起来,昨夜的不快似乎还纠缠在周围,沈士晟站在镜子前,狠狠扒拉着零乱的头发,很快让心情平静下来,洗脸,刷牙,刮胡子,直到重新看到那个神采奕奕,稳重含蓄的男子。
匆忙啃下两块吐司,夹着公文包,他猛然拉开了公寓的门——
门口蜷缩着的小人顿时惊醒,一双不安的眼睛对上他的。
“还赖在这儿干嘛?”
多年间深藏的刻薄天性,让本能的释然心情出口之前,变成了这样冷漠无情的质问。
“我……我没地方可去。”
沈士晟匆匆打量了一下安安,窘然的眼神,苍白的面容,瑟瑟发抖的身体,最终目光停在她的脚上——她昨夜走得匆忙,连鞋都没顾上穿,看样子走了很远的路,人字拖鞋的带子断了,白皙的脚掌沾了不少的灰尘泥土,脏兮兮的,又不知被什么磨破了,露着骇然的血迹。
他有些恼怒地将她拽起来,动作粗暴,不怕弄疼了她的胳膊,他仿佛拎着她把她扔进了卫生间,再把她的干净衣服丢进去,关上了门,坐在客厅沙发上,闷着抽烟,等她。
只有静静的水流声,听不到任何安安的声音,眼前却是方才撞见的她惊恐的模样,忽然间,他读懂了她神情间自己一直未解的东西。
那就是绝望。
几分钟后,她出来了,换回了初次见面时的红色T恤,头发也洗过了,零乱滴着水珠。她依旧是惊恐的,只是费力将那种无措藏了起来,拼命露出一种淡然平静的样子,等他处置。
沈士晟没有说话,只是走了出去,安安乖巧地换上帆布鞋,跟在他身后,脚趾和脚掌上的伤口挤进鞋子,撕裂一般的疼痛,热辣辣的,大约是血又涌出来了。但她只是咬牙,默不做声,努力跟上他长腿的步履,忽然想起童话中的小美人鱼,书上说她“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大概如此吧,而她也像小美人鱼一样只能沉默,不能说爱的人,也不能喊痛。
他竟然带着她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这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不顾秘书和其他同事的侧目,把她一个人留在办公室,他匆匆收拾了文件,赶去开已经迟到的会议了。
会议开了四个钟头,他又被其他部门的几个经理拉去聚餐,有些惩罚性质地放下心中对那个小人儿的牵挂,他跟着大家去饱餐一顿,接着又喝了两杯咖啡,接近下午上班时间,才回到自己办公室。
推开门,看到窗边那个孤寂单薄的身影,对着落地窗外繁华的世界,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单单背影所表露出的悲哀,已经让他在这一瞬沉寂了心情。
看到是他进来,她还是有些惊惶,退后几步,坐回到大沙发上。还是没有说话,他不开口,她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是看着他,拿起电话,拨出一个熟悉的号码:
“振东,是我……别贫了,找你帮个小忙……找份工……唔,是个女孩,大约……十九岁吧……还行……那样的工作不行……这个行,你先问问,我等你回话。”
说着电话的同时,他的视线始终锁定在她身上,安安局促不安,仿佛被他看穿了自己不洁的肉体,却又无法让他看到自己悲泣的灵魂,不能掩饰,又无从表白,无力到了极点。而沈士晟则在放下电话的同时,对自己无名火起,自己算她什么人?为什么替她作主?也许她爱的就是这样堕落的生活,她就爱一边表现自己的清纯无辜,一边出卖自己的肉体,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去为她挡掉夜总会侍者的工作,难道还在幻想用忙碌的劳动来“洗涤”她龌龊的过去?
及至看到安安面露感激的眼神,他又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我没有任何证件,都被扣在阿灿那里。”
她怯生生地透露,那些打算逃跑的日子,她早熟知了这个城市的一项苛刻的规定——任何没有身份证明证件的人,都是不可能找到一份合法的工作的。而那些做“黑工作”必然要遭受很重的盘剥,而且雇佣了没有证件的员工的老板,也因为会遭到惩罚,而拒绝像任何身份不明的人提供机会。她感激沈士晟,不想他难办,早早就把这个困难告诉了他。
他还是盯着她,像什么都没听见,沉默不语。
电话响了,他拿起听筒,先告知对方安安没有证件的情况,交涉几句,一只手拿过桌边的便签和笔,在上面匆匆记下些什么。挂上电话,他起身,把纸条丢给安安。
“去这个地址,找张老板。”
安安想说自己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想说自己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但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
“谢谢你。”
她轻轻关上他办公室门的同时,沈士晟忽然想起,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个女孩水米未进了。摇摇头,晃掉浮起的挂念怜惜,他打开桌子上出差期间堆积的文件,把自己埋进繁忙的工作中。
也许本不该遇见的两人,最好就这样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