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当时,泰晤士广场边上还没有灯光照射、水花四溅的人工瀑布。
城市上方还没有梦幻般的星空——这是由夜间数百万人工星光和天空中真正
的繁星相互交辉而成的。市容和交通还缺乏今天这样大胆的宏伟设想,因为新的建筑艺术还仅仅在个别的高层建筑中进行尝试,而且还相当没有把握。
陈列橱窗和装演方面争奇斗妍的局面还刚刚开始。不过,从始终在微微摇晃的布鲁克林大桥向港口瞭望和在南北方向道路的石谷处徒步行走,倒也足以使人开眼和兴奋。当然,两三天之后,这种兴奋便会让位于另一种更强烈的感觉:极度的寂寞感。我在纽约无所事事。而在当时,一个没有事干的人可以到其他任何地方去,也千万别去纽约。因为那里还没有可以让人消磨一小时的电影院,还没有方便的小型自助餐厅,也没有象今天这样众多的艺术商店、图书馆和博物馆,在文化生活方面比我们欧洲落后得多。当我在两三天之内老老实实地看完了博物馆和重要的名胜以后,我就象一条没有舵的船在刮风、结冰的街道上打转转。我在街上游来荡去,百无聊赖;那种无聊的情
绪终于使我不得不用这样的办法来加以摆脱:想个窍门把穿街过巷的蹓跶变
得更引人——些。也就是说,我发明了一种自己玩的游戏。由于我在纽约完全是一个人到处瞎逛,我假设自己是一个出走他乡的人——就象无数背井离乡的人一样,不知干什么好,而且身上仅有七美元。我心里想,他们不得已干的事,我倒完全可以自觉自愿去干。我对自己说,你就这样设想:如果你至多三天以后就必须去挣钱来糊口,那么你考虑一下,你作为一个举目无亲的外国人在这里怎样能尽快找到一个挣钱的差事!于是,我开始从一个职业介绍所转悠到另一个职业介绍所,琢磨贴在门上的各种广告。有的地方要找一个面包师,有的地方要找一个必须会法语和意大利语的临时抄写员,有的地方要找一个书店伙计,对假设中的我来说,这最后一个位置才算第一次碰上机会。于是我爬上三层回形铁扶梯,打听能挣多少钱,同时把这工资额和登在报纸广告上的租一间布朗克斯区住房的价格作比较。经过两天的“寻找职业”,我在理论上已经找到了能够维持我生活的五个位置。这样一来,我
比纯粹的闲逛更能确切地知道在那个年轻的国家对每一个想工作的人来说有
多少活动范围、有多少机会;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我还用这样逛大街的办法从一个代理处到另一个代理处,通过自我介绍,亲眼看到了那个国家的神圣自由亦办事过程中是怎么回事。没有人问我的国籍、宗教信仰和出身。也
就是说我到处走动都不必带护照——这对我们今天这个处处要盖手印、要有
签证和警察局证明的世界来说,简直不可思议。然而,那里却有工作,并且正在等待着人,唯有这件事决定着一切。在那个已经变成传奇般的自由的时代,签订一项合同在一分钟之内即可办成,没有国家、贸易联盟和繁琐手续的干扰。借助这种“寻找职业”的方法,我在最初几天所了解到的美国,要
比我后来逗留的全部时间都要多——我在后来几周作为惬意的旅游者徒步漫
游了费城、波士顿、巴尔的摩、芝加哥。唯有在波士顿,我在查尔斯·莱夫勒①家度过了社交的几小时——莱夫勒曾为我的几首诗谱过曲。其他地方,我始终都是一个人。仅有一次,一件意外的事打破了我的这种完全隐姓埋名的生活。我今天还清楚记得那一刹那。那是在费城,我沿着一条南北向的宽阔大街漫步,我在一家大书店门前站住,为的是至少在那些作者的名字里看一看有没有我认识的和已经熟悉的。突然之间,我惊呆住了。在那家书店的橱窗左下方陈列着六七本德文书,而其中的一本,跳入我的眼帘的,却是我自己的名字。我象着了迷似地注视着,开始沉思起来。我在这异国的街道上踯躅,不认识路,而且似乎也没有目的,在这星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重视我。
可是现在,这样一个我竟已和原来的我相遇在一起,为了让我的这本书用十天的时间远渡重洋来到这里,想必那位书商一定会把我的名字记在一张纸条上。我的孤独感顿时消失,而且当我两年前再次在费城行走时,我情不自禁地不时寻找着这种陈列橱窗。
到旧金山去的心情,我是已经没有了——当时那里还没有好莱坞。但是我至少能在另一个地方目睹太平洋的景色——这是我盼望已久的事。自我童年以来,由于那些最初的环球航行的报道,太平洋一直使我着迷。再说,我当时观看太平洋的地方今天已经消失;那块地方今天再也见不到了。那块地方是当时正在开凿的巴拿马运河所处位置的最后几个山丘之一。我是乘一艘小船向下行驶,绕道百慕大和海地到达那里的。——我们那一代由维尔哈伦培养起来的诗人们对当时的科学技术奇迹也是十分赞赏,热情之高,正如我们的先辈对待罗马古文化一样,但在巴拿马看到的一番景象是令人难忘的,由机器挖掘出来的河床,一片蒲黄,即使带着墨镜,仍非常刺眼;到处是成群的蚊子,密密麻麻,死于蚊子的尸体埋在公墓处,一排接着一排,没有尽头——开凿巴拿马运河可谓是一种残忍的欲望。死于这项由欧洲开始和由美洲完成①的工程的人真不知有多少呵!这项工程经过三十年的种种灾难和绝望到那时才总算成功。只剩下最后几个月的闸门扫尾工作了,然后,只要用手①查尔斯·莱夫勒(CharlesLoeffler,一八六一——一九三五),美国小提琴家和作曲家,一八八三至一九○三年和波士顿交响乐团合作演出。
①巴拿马运河一八八一年由法国公司开凿,后因公司破产而中断;一九○四年由美国重新开凿,至一九一四年八月十五日完工。
指一按电钮,相隔了千万年的两个大海的水便会永远汇流在一起。不过,我
是那个时代最后完完全全、清清楚楚感觉到历史上两个大海仍处于分离状态
的人之一。目睹了美洲这一最伟大的创造性的业绩,是我向美洲的美好告别。
欧洲的光辉和阴霾
我在新的世纪已生活了十年,我也已看到过印度、美洲和非洲的一部分:现在,我开始怀着一种新的、更有意识的愉快心情米看待我们的欧洲。我从来没有比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最后几年更热爱我们那片古老的土地,从来没有比那个时候更希望欧洲的统一,从来没有比那个时候更相信欧洲的前途,因为我们都以为已看到了新的曙光。但实际上,燃烧世界的战火已在临近,火光已经出现。
我们今天这一代人是在各种灾难、毁坏和危机中成长起来的,他们觉得战争的可能性始终存在,几乎每天都会爆发,而我们那些当时的年轻人自世纪之交以来就一直对世界上的人充满信任,也许向今天这一代人描述我们当时的那种乐观主义是困难的,四十年的和平使欧洲各国的经济充满活力。技术设备加快了生活的节奏,科学发现使那一代人的精神状态感到不胜自豪。
在我们欧洲所有国家几乎普遍感觉到的繁荣业已开始。城市一年比一年美丽,城市人口一年比一年多。一九○五年的柏林已不能和我们一九○一年见到的柏林相比较,柏休己从一座首都变成一座世界性的城市,而一九一○年的柏林又大大超过了一九○五年的柏林。维也纳、米兰、巴黎、伦敦、阿姆斯特丹这样一些城市,只要我每去一次,就会感到惊讶和欣喜。街道越来越宽阔、越来越漂亮,公共建筑越来越有气派,店铺越来越豪华、越来越美观。
人们从各种事物中都能感觉到财富在增长、在扩大。就连我们这些作家也能
从书籍的出版量上觉察到:书籍的出版量在那世纪之初的头十年增加了三
倍、五倍、十倍。到处兴建起新的剧院、图书馆和博物馆。诸如浴室、电话
这样一些先前属于少数人特权的方便设备开始进入小资产阶级的家庭;自从
工作时间缩短以后,无产阶级也发家致富起来,至少有一部分过上了小康生活。到处都在前进。谁敢做敢为,谁就能获得成功。谁买进一幢房子、一本稀世的珍书或一张画,就会看到行情不断上涨。谁愈是大胆,愈是舍得花本钱办一家企业,谁就愈能保险赚到钱。整个世界处处呈现出一派无忧无虑的美好景象,因为又会有什么会来打断这种兴旺呢?又会有什么会来妨碍这种从自己的热情中不断产生新的力量的干劲呢?欧洲从来没有象当时那样强大、富足和美丽过;欧洲从来没有象当时那样对更美好的未来充满信心过。
除了几个已经老态龙钟的自发老人以外,没有人象从前那样为了“美好的旧时代”而叹惜。
而且不仅仅是城市,人本身也由于体育运动、较丰富的营养、劳动时间的缩短,以及和自然的更密切的结合而变得更漂亮、更健康。早先,一到冬天,便是荒凉萧索的季节,人们无精打采地在客栈里玩牌或者在暖烘烘的斗室里无聊地打发日子。而现在,一到冬天,人们发现山上太阳光可以滋润心肺、舒筋活血、爽身健肤。而且山区、湖泊、大海也不再象从前那样离得那么遥远。自行车、汽车、有轨电车已经把距离缩短了,赋予世界以新的空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