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拱手河山讨谁欢(2)(1 / 1)
此时,高氏一身缟素早已坐候多时,发丝工整不乱,衣衫鬓饰更是没错半点。她傲然端坐着,保持着皇后最后的尊严端庄,鄙夷地看着亲手毁掉她繁华绮梦的两个祸首。
高氏还在笑,笑得那般憎恶和愤然。升平知她的表情为何如此诡异,只是默默转头望向殿门外,不肯吭声。
三个时辰前,高氏得报太医院御医,自己的皇子已然夭折。据说是宫变那日在独孤皇后灵榻前受了风,再加上连日来高氏与杨勇操持朝堂内外,无力过多照料,医治不及时,便早早断了性命。
怪谁呢,大约只能怪这个孩子不该生在帝王家吧。
若非帝王能如父皇于夹缝中求生那般屈尊纡贵,若非皇后能如母后统辖六宫那般易如反掌,朝堂怎能被人轻松驾驭。正因为朝堂难以驾驭才舍了亲生骨肉,这般结果除了使人无奈,还是无奈。
母后曾说过,太子妃与杨广方才是最匹配的帝后,错开了,便各自无力成就帝王伟业,如今看来竟是谶语。
升平侧眼看杨广,发现他正面沉似水,见高氏霸占凤位不让,骤然怒气勃发,“下来!”两个字从杨广嘴中迸出,不屑意味甚浓。
高氏于母后薨逝七天后搬入昭阳宫,掐指算来她刚刚爬上皇后宝座不足十日,皇后端仪尚未学足五分,已经有人前来索取。可见人生富贵无常,得到未必即是属于。
高氏哼地冷笑,厉声诘问:“即便是本宫需得移宫,也轮不到晋王你说话!”
杨广不动声色,眉目淡淡,“哦,那你说该轮到谁?皇上,抑或是房陵王?”
高氏被讽,心中郁结,反唇相讥道:“太上皇如今病卧龙榻,前朝所掀风云也不过是晋王一人所为,本宫眼中只识得皇上一人,不认得被人按下的太上皇御玺大印。”
杨广挑起眉尖,冷笑,“皇上?”
“皇上!”高氏骤然站起,一双纤纤玉指直指杨广的鼻尖,“你个竖子,弑兄缚父,欺母霸妹,即便来日被你得逞坐了皇位,也不过是个昏聩无道的亡国皇帝!”
升平大惊,众目睽睽之下高氏胆敢如此辱骂杨广,怕是……
杨广微微冷笑,扫扫袖口灰尘,仿若眼前高氏的指责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他缓缓抬起头,一双冷目犀利回视高氏,“你恐怕还忘记说本宫还有屠嫂害侄的罪名呢!”昭阳宫内瞬间变得沉寂,诸多宫人匍匐在地,噤声战栗。耀目阳光投于砖面,刺入眼底,升平只觉得花白一片。
忽而,哗啦几声兵刃出鞘,杨广的贴身侍卫已将刀剑横在高氏咽喉。刹那间,高氏脸色苍白如纸,直挺的身子也软了几分。
升平盯住那些冰冷锋寒的刀剑,气息有些不稳,她骤然转过身望向杨广。从前的广哥哥不会如此,面对指责他会笑笑了事,任山崩地裂的事也不能动摇情绪,今日高氏的一句讥讽,他却已经展露含笑杀人的坦然。升平甚至突然看不清杨广唇边淡淡的笑意。他,还是他么?
“阿鸾说,让本宫饶了你。那日你给阿鸾的三尺白绫本宫觉得不错,丝滑轻薄、入土易化,不如现在还给你这个如何?”杨广声音低沉,隐藏威胁语意。
高氏顿时血色全无,颤抖了牙齿叫骂:“宫人有位分者不得绞杀!更何况本宫还是皇后!”
“皇后?”杨广听闻仰面大笑,“本宫与你这么多废话,不过是因为阿鸾不忍杀你。但你绞杀她的时候,可想过她是本宫什么人吗?”升平怔怔,杨广口中的话语几乎迸出,她陡然屏住呼吸。
“本宫今日再说一次,大隋朝昭阳宫只有阿鸾一人住得。你玷污此处多日,许你全尸已经是天大恩典了!”杨广不住冷笑,伸手拉过升平,看也不看,从容迈步登上宝座。
高氏见状,扑上来欲扬手掌掴升平,被杨广迎面抓个正着。只听咔嚓一声,高氏被掰断手腕,摔坐在台阶上。一时间翟凤长袍委地,钗环脱落,整个人爬滚成一团,哀声不止。
杨广扫视高氏的狼狈情状,神情倨傲,一手托住升平臂弯下压,必须得坐。
高氏很快被几个侍卫拖离正殿,唾骂之声还隐隐不断,半晌过后,一片寂静。只听内侍在殿门外瓮声通禀:“房陵王妃白绫殉节。”
升平坐在昭阳宫凤位上心神不安,杨广俯身搂住她颤抖的双肩,轻轻拍抚,“不怕,阿鸾不怕。”升平定定看他,直望向眼底心头,颤抖着声音问:“有朝一日你也会杀了阿鸾么?”杨广停顿动作,片刻后又恢复眷眷笑意,“不会,我只会杀对阿鸾不好的人。”升平怔怔,艰难笑笑,没再开口说话,身子仍是不住颤抖。
杨广将她揽入怀中,面色沉重道:“我答应你,对阿鸾好的人,一定会留下。”
杨广如是说,也如是做。
宫中此番历经变故,朝堂后宫里的人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宫人悉数被清洗,后宫似有无限冤魂飘荡缠绕,昭阳宫空在那儿,没有人胆敢靠近。而缺了皇帝的大兴殿上,文武朝臣也少了些许热忱,失去往昔执著,对杨广的乖张行径学会了默默忍耐。
疲累不堪的人何止是他们,还有升平。
杨广说,既然许她昭阳宫,就要让她坐上凤位,昔日独孤皇后拥有的权势尊贵他都会偿还给升平。杨广可以不顾百官朝臣的鄙夷目光,但升平不能。明知道那百鸟朝凤的宝座分外诱人眼目,却也只能守规仰视,不敢奢望。
杨广不满足升平只是在朝堂玉阶下对自己恭谨进退,更需她从此和自己一同并肩决断朝事。所以他不容置喙地将升平带上大殿,带上皇帝宝座。
杨广与升平携手在深红色的织锦毯上走过,一身明黄暗底深海云腾的蟠龙雍衣,一抹嫣红牡丹金蝶绕彩的凤羽云裳。杨广容貌俊朗桀骜,升平举止端秀庄重,任由两侧朝臣蹙眉不悦,他也携她翩然行至宝座同坐。
杨广就这样带着升平一步步登上最高处,龙案御笔,是他的,也是她的。一抹晨曦射进大殿万福寿禄金门,正照拂在他们兄妹金色长衣迤裙上。他傲然回首俯视,根本不顾其他朝臣的神色。他只侧脸摸着龙椅对升平暖暖含笑,“来,阿鸾坐!”
升平当着朝臣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杨广归来后,处事变得桀骜不驯起来。也许在华美宫闱饰掩下所有的逆伦在他眼中已经变得再正当不过,他不以为然地抓过她的手腕,“不怕,大隋朝没有人比阿鸾更能坐得起这个位置。”
升平茫然间又有些胆怯,她既不想就此惹朝臣非议,又贪恋母后坐在上面时的庄严端仪,犹豫间杨广已经扶住她轻轻坐下。
一旦升平坐上宝座接受群臣俯首,面对百官朝觐,便真成了母仪之尊。
可她果真做得皇后吗?升平不知道。
下方的文武百官再愚钝也明了太子杨广如此举动的其中暧昧。
如果升平公主真坐在宝座上,便乱了纲常伦理,眼下太子监国已是非常时期非常应对,如今连公主也敢临朝听政,如此败坏礼教传统,众朝臣自然不甘钦服。
众臣先是面面相觑迟疑片刻,独孤陀向前一步跪倒在地,众朝臣立即随其身后纷纷跪倒,“臣等以为公主不宜坐在凤位,此行此举简直坏了国纲伦常!”众臣见郎中令已发言语,也纷纷议论,一时间劝慰声响彻大殿,不绝于耳。
杨广回视殿上俯身的独孤陀扬扬嘴角,冷笑出声,“既然太子可坐,为何公主不可坐?”
独孤陀仰仗自己位高权重又是两人舅父,蔑然答道:“太子是替皇上监国,公主一介女流如何逞强于朝堂?”
“昔日大行皇后也曾登入朝堂指点朝政,独孤家不是甚引以为荣吗?”杨广冷然回答,手指紧紧握住面前御玺,因过于用力,指节竟有些泛白。
“但升平公主不姓独孤!”独孤陀紧紧皱眉,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