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闇魔(1 / 1)
唉,这身体实在是破烂到了令修罗很无力的程度啊啊……缓缓调适了周身流转的术法和真气,他再也撑不住地往床上一仆了事。
果然,想在几日之内就恢复一成功力根本属于遥远时空中的梦幻。早该想到王虽宠他,却也不会手下留情就是……新长好的左臂现在为止还是个摆设,五指曲张都很僵硬,使力握个拳也会累得呼吸不稳;身上的伤疤也没像过去那般很快消失,仍不时灼痛皮肤;至于术法和武功,恐怕凡间一个修行十数年的道士都比他强些。
这样的无力感,记忆中只存在于幼年时还未习武的那些日子——不,那些日子他还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小娃,被管家夫人整天抱着哄着,偶尔被比他大几岁的义兄们恶作剧捉弄捉弄……现在却要被迫重新体验一回,真是……特别的心境。
慢吞吞爬下床来倒了杯水缓缓饮下,感觉到力气恢复了些,他走到井边努力地用单手提上来一桶水,试着让左手帮着扶住水桶,麻木的无力感却又一次袭上。咬咬牙,使出浑身力气一搬——
大半桶水送给了地面。及时护住小半桶水的他抱着水桶靠着井栏跌坐在地,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很好,有进步,没再把水全弄洒了。
俯下脸去,水里的倒影让他愣了片刻。
依旧精致华美的五官,白的肤墨的发,金色的瞳孔绯红的唇,像是细细琢磨而出的容貌,有少年的英挺,亦有少女般的纤细。偏偏就是少了——修罗的杀气。
史官长老临刑前冷笑着对他说,他的模样就像是柄被封回了剑鞘的上古名剑,虽然谁都明白一旦出鞘便锐不可当,但一柄已被封印的剑,就表示谁都可轻易地掌控或是……摧毁。
听了这话的他并没改变笑意,现在也不打算后悔。在这世上,无论是谁都必须为自己所做的选择付出代价,也必须为自己所做担起责任。
所以即使现在的身手再差劲,他也不会觉得不快乐;而只要心安理得的快活,就不会过得不好。
对,因为担负起了责任,所以他又成熟了一些。表扬一番自己,他支起身子一手提起水桶往屋内走去,准备洗漱。
屋内的东西没有太多被使用过的痕迹,但并不代表完全没有。他已没了再让使魅动起来的法力,只好让它们重新变回泥土;自己动手清理时,他便从那些细微的痕迹上明白她在这里做过什么。
床上有她坐过、躺过的微弱气息,窗边有她开窗关窗磨出的旧印,院子里那些花儿藤蔓有她照料清理过的证明。他甚至能想象,她在夜色中倚窗的模样,她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彳亍漫步的身影,她在井边打水、沐浴……
噗!
完蛋。手忙脚乱掏出手绢来捂住鼻子,他唾弃地给自己一拳:身子都破成这样了,竟然还胡思乱想而大出血,修为和定力还要加强才行。嗯嗯,不可以松懈!
止住血,他认真地计算起恢复到自己可以放心下山找新娘的程度,到底还需要多久。须臾之后,狠狠握起拳头:“绝对要奋斗到底!”一定要恢复到不会被她拍飞的地步!哪怕再艰苦,不抛弃、不放弃!坚决以抱到新娘回家为终极目标!
她冷冷瞧着眼前男子,下颌被他以扇抬起,她抬手用折扇一拍,甩开了他。
绿柳如丝,似是在深秋中仍旧固执地抱持最后一线夏的鲜艳。她往树上一靠,喃喃低语:“要逃就快,别告状。”
听起来是软软的拜托,从她口中说出,不知怎地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命令。话音方落,只见绿柳尽凋,与这里所有柳树一般黄叶飘散,不复一树艳夏的浓绿摇曳。
几乎是同一刻,男子的左手撑到了柳树上,只一瞬间,柳树树身无声地裂开一道伤口,内里已全成了木炭般的墨黑。他状似不满地轻轻摇首:“啧,让她跑了。”他的公主殿下,那么快就察觉到他动了杀意吗……果然,很有趣。
流动不休的风中,四散的柳叶旋转不去,错眼看去,仿佛蝶舞翩翩。她靠着的柳树已无生息,若不是柳妖跑得快,此时便是元神俱灭了。
放走那只柳妖并不是什么慈悲,只是给那些好打小报告的眼线们提个醒:她能放他们,也能杀她们,谁也别把谁当傻瓜。
她一扇将他欲靠近的脸庞推开,冰冷声音又沉几分:“滚。”
他在她面前俯下了身子,微微一笑,竟是几分担忧上了眉头:“人间真是……连你都学得粗鲁了。不如跟我回去?你知我之能……”
话未说完,他突地翻身后退几尺,落在湖面上稳稳站住,鞋底沾水而不湿。抖开泥金扇斜斜一挥,逼至眼前的几枚枯黄柳叶粉碎成尘。
她脸色依旧如故,反手又是十几片柳叶射去;他挥扇向下再一抬,一条水龙护住周身,迅速吞没了射来的柳叶。就在那时,她的身影已消失在空气里。
“契约已毁,纠缠无用。”冰冷低哑的声音远远传来,却已分不清是哪个方向,“闇魔,你无法活我娘亲,何必多言。”
湖面上的闇魔合上泥金扇散了水龙,邪魅面容带着几丝恍然回到岸边,摇了摇首。
逼他出手分心,削弱他的结界之力后趁机随风遁去……公主殿下,你这是跟谁学的?唉,怎地连跟他叙叙旧谈谈心也不愿呢?好歹他是唯一回应她心愿的魔,竟连这点情分也不念。
原本的计划里,他的公主殿下应该很乐意听到他能使秋韵复活的建议,然后就听从他的话,看到秋韵“复活”,心满意足地乖乖交出他们说定的报酬。
他没想到,当年那个毫不犹豫就与他说定了契约的公主殿下,清醒得这般快。过去的那些契约者,无论心愿能否实现,都会苦苦求着他,即使他在不能办到之下只给一个虚幻的“实现”,他们也毫不在乎地享受那虚幻的果实,然后在心满意足之际,让他轻轻松松取走他该得的报酬。
“不愧是‘镜持’么?”闇魔自言自语着,微微眯起了眼,“清明如镜……教我如何放得下你呵。
你这样的契约者,珍贵得很呵……”没有杂念的心思,没有世俗的欲望,美丽得让魔也想要私藏起来的冰冷纯净,却又带着累累伤痕的黑暗灵魂……单纯与复杂融为一体的少女,这世间除了她,还能找到几个?他怎能不抓紧些!
顺着风一气飞出百余里她才停下脚步,悄然落在一户高楼翘起的檐角上。
低估了闇魔的固执。以后须得更小心了,他不似那些眼线那般好打发,若真发了狠来硬的,她不是对手。虽然并不很珍惜这条命,但也不想就这么拱手送给一只魔当点心。
想到闇魔,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那个契约。她的心愿是护住娘亲永久平安,他于是说要她的性命和魂魄,她没怎么犹豫便应允了。可是,契约终止在那个深夜……
吐出口气压下满心纷乱,她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仔细想了想,决定找人烟稀少之处游走。魔类嗜欲,人心和欲望愈是复杂之处,对于他们愈是舒适难舍,她得避开那些热闹的大城镇。闇魔虽似是很“看重”她,但还不至于为了抓她就放弃更多寻找契约者、玩弄人心的机会。
显然,公主殿下低估了自己的价值。所以在后来很长一段日子里,她不由自主过上了不断地“逃”的生活。
此时,在山间竹屋里。
“你丫的再幸灾乐祸我就把你逛窑子的事告诉军师!”
“有种就去,反正那也是你带头的。”再说进去了那些姑娘也没一个来招呼她,无聊得要死。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的火莲不在乎地挥着手,嚣张无比的脸庞明显又美了些,但那神情还是一样地讨嫌。
“……你欺负我。”怒火冲天的好汉立刻变成委委屈屈的少年,一指直指着面前的火裳少女抖啊抖,“你就是看我还没恢复就趁机欺负我!因为你知道等我恢复了就打不赢我了!卑——鄙——”
瞪着他水光潋滟的委曲样子,火莲再扔了一粒花生入口,冷嗤一声:“搞了半天,你来人间就进了戏班子是吧?也对,你这模样还不用上妆就是个倾国倾城的貌……”恶意打量他片刻,她悠然地一锤拳头加了一句,“换身衣裳还可以唱多愁多病的身。不错啊。”
顺手抄起身边椅子就想砸下去,刚把椅子举过头顶就听一声轻响。
火莲二话不说扔了手里花生跳下椅子,一掌把他推上床坐着,另一手顺势就卸了那椅子。
“你脑袋跟着身子一起破了是不?”一掌拍在他腰上,听见他龇牙咧嘴的抽气声她也没放轻一丝手劲,压根不懂得如何对待病患。
“你这……嘶!要不是我刚刚练完功……嘶嘶!”好痛!啊啊,没来得及调息就是不行,一激动竟然把筋给扭了,“轻点儿!我是扭了筋,你要把我骨头拍断呀!”
“拍断正好,你正好练易筋断骨。”听说那法子对提高修为挺快……当然,没人在旁边看着的话风险也异常的高就是了……
一边吵一边替他把筋正回来,火莲还算有良心地没再怎么嘲笑他。拉了把椅子往床边一坐,两只小修罗继续侃。
火莲告诉了他修罗界的近况。神将们伤势正在痊愈中,第五神将也还老当益壮地一边养伤一边跟其他神将联络兄弟感情,看他的样子,自动退休仍然遥遥无期;十一神将自打受伤后倍得公主关爱,夫妻俩感情似乎又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度,据御医阁可靠消息,明年修罗族将添一名皇族小成员,修罗王正为此事到处寻找爷孙相处之道的建议。
十二神将已经可以在御医阁内外教那些小童儿射飞刀了,十神将则每隔几日在御医阁外教慕名而来的修罗们乐理。他的说法是:武艺和精神两手都要硬,才是修罗族昌盛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