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窥镜(1 / 1)
拔剑作刀,斜劈而下,无数剑影伴着红莲火焰从天而降,好似烟花盛放。
但,这样的“烟花”若是成了落地炸开的武器,便再也无法使人心生美感——尤其是被当作目标的地方。
第十二神将镇守篁川,她没能料到的是,这个前日一□□穿了十一神将的叛逆,今日所用的竟然就是十一神将独步修罗界的剑法!
来不及为被偷了剑法的同僚咬牙,面对红莲火焰铺天而下,她当即跃至川水之上,高扬起手中一双银枪后朝着川水狠狠刺下。等她再提起银枪时,奔涌的川水化为条条水龙盘旋而起,呼啸着迎上天空降下的流火,用粉身碎骨的代价将它们一一熄灭。
水雾遮天,她飞身而起,左手银枪对准他身后崖上的军队直直射下,只听一声清叱,银枪射落之处山崩地裂,马嘶兵乱,来不及退避的前锋军队收势不住,随着崩塌的半片山壁坠落江水之中!川水如龙,瞬间便将落水的修罗席卷而去,消失无踪。
“喂,”她未及喘息,原本高站空中的少年已立在眼前,呼吸可闻。他的笑,绝色倾城,“你是在跟我打啊,怎地不专心些?”
一把握住他的右腕,那柄长剑已刺透了铠甲重衣,能清楚地感觉到,若偏了一分便是直接穿透她的身子让她血洒疆场,手上一用劲,他的护腕甲胄成了碎片,而她另一手的银枪已瞄准了他的颈项!
但,他的左手,仍是比她的银枪快了。
只快了一瞬。
一瞬,在决斗中便足以致命。
“抱歉呐,”他溅上了几滴鲜血的脸庞出奇魔魅,那笑容却偏偏甜美天真,竟连声音也无辜得紧,“忘了告诉你,我练过手刃。”
手刃,以手为刃。
他的右手长剑穿透了她的铠甲却没能刺中她,可顺着剑势贴近她的他,一抬左手便直接穿透了她的胸腹。
她左腋下的伸出的长剑纤尘不染,亮如秋水;但那只穿透了她身体的左手,却是鲜血染遍。仿佛白玉雕就的修长手掌,五指并直成刀,鲜血从他指尖缓缓滴下,飘落风里,倏忽不见。
鲜血涌出,滴落玄色地面,一片静寂的殿阁中听来,也有了声音。
修长手掌猛然一把掀开她,连人带椅地把她掀翻在地。关节碰上石板地面,“喀”的一声,被湮没在椅子倒地的响声里。
一声不哼地缓缓立起身子,双手左下右上,端持铜镜,已成习惯。
手掌高高扬起,端凝沉默垂首的她半晌,终是放下,妖皇眼中不悦之色却是丝毫未减。这丫头与镜相容得极为缓慢,持镜多年,也不过是能让心神空白、元神出窍入镜而已,要透过她领路窥镜见得一切详尽,却仍是不成。
修罗界叛乱,消息早已传遍各界。连向来自命超脱的佛界也偷偷派了探子潜去,就想趁乱捞些好处——众生皆知,佛界与修罗界天生不睦,若是修罗界真出了动摇大事,佛界随时都会找个名目去将那里扫平。其他几界除了人间懵懂不知,哪方没有在虎视眈眈?
但即使这般混乱,修罗界的边防却依然坚固得让众生捶胸顿足。修罗王竟没有从边关调派军将参与平乱,反是派出亲随的十二神将镇压逆反。
边防不得而入,魔类们传回的消息又断续不清,他只好来到玄音殿,从镜中窥知一二。
看了方知,修罗界的叛乱竟已到了如此地步。虽然只看见那名叛将击杀神将的情景,也足够让他将这些日子看到的片段景象结合、推演。连十二神将也能对付的修罗,若是为敌,岂是简简单单“可怕”二字所能形容?!
放纵属下妖魔刺探修罗界多年,他可谓是几界中将修罗界脾气摸得最透彻的。那一族天生战将现下看来的确内讧不休,似是有机可乘,可他明白:若是有外敌此时想要趁机进犯,无论是叛乱还是修罗王都会同仇敌忾地一致对外!
他犯不着去撞这种祸事,但,那些摸不清修罗界脾气的天上神地下鬼以及早想灭了修罗族的佛,这方面的耳根子可是软得很适合被挑唆去作乱的。
妖皇深深呼吸一下,平息了心底的不悦,手掌轻挥,从地上站起的女儿就重新坐回了黑檀椅上。他上前一步,伸手欲将她乱了的发丝拨回耳后,指尖刚碰到她的发,她便是一缩,一道极轻却也极冷的结界瞬间让他指尖凝住。
这是……鬼界的术法?她怎会习得?连秋韵都不懂得!妖皇双目一眯,强硬地抬起她下颌,逼着她迎上他的眸子,那道结界尚未成气候,他只需稍稍凝神便可破解。打量着她的眼眸,妖皇静静吐了口气,放开了她。
她的眼仍是异色。
世间各界混血儿并非少数,可异色眼眸的混血之子却极为稀少,想想似乎不合理,其实原因,就在于“选择”。
无论是那种众生混血之子,初生时皆为异色眼瞳;但伴随成长,有的是父母为其作出决定,选择一种血脉而封印另一种,定其终生血缘;有的是自身成年后作出选择,自封血脉成为某种众生。因为身怀两种血统,往往短寿或是被排挤,生存极难。
异色眼,毕竟是众生的异数。她成年已有时日,却始终未曾选择血脉,倒令他安心。只要她还是一双异色之眼,就无法出逃别界。她习鬼界术法,不外乎是为防她那些兄姐罢了。
又深深看她一眼,妖皇缓缓沉声:“尚差强人意,不得松懈。”
她抱持铜镜,垂眸躬身:“遵父皇命。”
妖皇的眉皱了下,伸手在她额上轻轻一拂,“明白就好。”转身,大步走出玄音殿,不多久,殿阁再次恢复静寂。
她终究太过天真,怎会以为元神出窍,总不会被发觉?坐在椅上微微苦笑,万幸,她尚未练到让妖皇满意的境界,还不会给娘亲带来灾难。
透过她的眼来窥镜,她所见即窥镜者所见。但这面她抱持多年的铜镜,似乎还不能容她任意指挥,她可以在心静如水时用它观天察地,甚至追溯过往,却还不能用它改变所见的一切。而妖皇所希望的,也许就是这一点,若是能利用她如一名先知般窥知悠悠岁月,在镜中加以改动,只要一点极轻易的动作就能顺利地改天换地。
她过去从不知道,有一天竟会抱持着可能使天地变动的钥匙,如此危险的物事,却静静在她怀抱之中安然度过不知多久的岁月。她的冰冷体温暖不了它,它映照的红尘万丈亦动不了她的心绪,明明她与它已极难分开,却依旧陌生涩冷一如往昔。它于她,就像是万里冰海中的一块浮木,虽能搭救她的性命,却无法让她心生感激;也许终有一日,不是她受不住冰海折磨沉尸海底,便是它耐不住浪打水寒腐烂而去。
那一日,还有多久呢?是啊,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猜测自己的死期?想着这些,心底竟奇异地漾起一丝快意。垂眸看去,镜中映出的面容苍白如纸,浅色的唇却悄悄弯起弧度,笑容诡秘。
十五方过不久,夜空明月依旧圆满,虽然看起来疏离了些,但对着这样的月色饮酒放歌,仍不失为风雅。只可惜此刻拎着酒瓶孤坐崖顶树梢的他,并没有邀月的心情。
“啊啊,还是输给她了呢。”难得的败绩呀,他终是低估了十二神将的心。拼着性命的代价,也要先把敌军的前锋猛将统统解决。他那记手刃虽是让她血洒疆场,她掷出的那一枪却让摩罗萨一瞬间就损失了四分之一的兵力,加上那些原本放在崖上的排弩机,即使收拾回来也无法再用,难怪今晚摩罗萨连庆功宴也开得意兴阑珊。
不过,三日内力战两名神将,总算是稍稍抚慰了烧得他不得安生的战血。一路这么挑战下去,总会见到师父的,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师父师父,那时您能帮我激出多少实力?我很期待啊。
举酒望月,银白月色如纱似幕,飘渺的思绪如远方传来的柔柔长笛吹进心底。曾几何时,他也学会了对月思情?那黑衣雪肤的公主殿下,黑色的身影就站在他思绪深处的角落里,只要战血稍稍平息,她就会跃然而出让他辗转沉迷。青丝万缕,芳泽柔细,拥抱着她的时候,多么躁动的灵魂都可以得到安宁,众生无数,却只有她身上有那样清冷淡定的气息,他怎能忘记?
是酒太醇,还是月色太美丽?竟然开始断断续续想起过去。不知是哪一回的庆功宴,军师难得地执笛为众军吹起一曲。同样的月色苍蓝,天高云淡,热闹欢腾的军营因那一曲笛音悄然无声,万籁俱寂中,竹笛轻轻,入耳便化作满眼的高山流水,风过处鸟鸣渐渐,偶闻猿啼,轻舟白帆宛如直上青云,山涧飞瀑带来点点清凉,一声高起,那是晴苍之上鸢飞戾天。原来,乐音也可如战曲般荡气回肠……
扔掉酒瓶提剑在手,他翻身而起,月色下施施然转身,战袍猎猎轻扬,被醇酒染了一层薄绯的面色醉人如昔。双眼眨了几眨,秋夜也仿佛被熏染出了□□满园。
“早闻第十神将乐音夺魂,今日有幸聆得妙音,此生不枉!”
他对面的天空上现出人影,白的袍黑的甲,长身玉立,临风飘然,手中一管长笛,儒雅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杀气,倒是带着一丝困惑和挫败:
“听完我一曲也没死啊……不愧是五哥的徒弟。”
他瞥了眼不远处来找他的那名将领,果然早已横尸在地。
“神将谬赞了,在下连他都没能救得呢。”指指那名倒霉的将领,他的回答十分老实。一开始就被迷惑了去,若是他再强些,便应该护得住所有聆音者,可一曲听毕,他只能护住自己而已。
一道高音射下,他站立的大树轰然倒塌,让他不得不站在与第十神将同等的高度去。
“不必回营去了,远水救不了近火。”第十神将轻抚竹笛,悠然慢语,“你好单打独斗不是吗?”
是呢,他何必回去?摇摇头,举剑对准了眼前之敌:“那,开始吧。”
修罗王仰首观天,又见一颗星子坠落天际。低低一叹,苦笑不已。
将星陨落,明明都是上好将才……那小子还真是一点不觉可惜,固执地就要一条路走到底。毕竟年轻,总喜欢让生命多谢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才觉得算是活过一遭。到底是谁把他教得这般无法无天?
“王!”惊惶的声音带来了他方才预料到的坏消息。
“十神将大人被、被……”
啪一声,忠诚记录的史官长老竟也愤怒地折断了手中之笔。
“长老息怒罢。”修罗王微笑着安抚道,“至少还有六日,叛军方能到王城,咱们还有时间。”
独自一个站在大殿中时,修罗王才向殿外招了招手,一只墨羽枭无声而入,飞落他手臂,亲昵地任他抚过柔羽,吃下慰劳美食。修罗王揉揉双眼,自言自语:“已经能在阿十手上走三百八十七招,听完整整两曲了吗……”那小子的修为,这几日似是突飞猛进啊……
再让他这么打进来,真会把第五神将气得返老还童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