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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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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大笑道,声音渐远,“我承你家三公子一个情,过来告诉你一声。那帮叛贼虽然大部分都在海上,快被某人收拾了,但还有小撮留在江南。他们巴不得武林乱成一团,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话说到这地步,云拂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马上清楚这谣言从何处而来。忍不住暗骂一句那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竟然还不放弃挑动武林的企图。他提高声音用内力送出:“如此多谢,云某知道了。”心中打定主意要隐匿行踪,尽量不要和那些想武功秘笈想疯了的少侠“老侠”们打交道。

心下思度着,却听展眉忽然开口说话:“云公子,你弄掉了我的簪子,要我用什么束发?”

云拂尘一愕,展眉却一伸手,把他头巾摘下来:“我便用这个吧,云公子你能否帮我买一套小厮的衣服,我想穿起来会方便些。”

云拂尘呆呆看着展眉将发束成男子样式,心中忽然掠过的念头是,这小丫头不止固执,怕还聪明。

第二章

“这个眉字,就是你的名字。”

云拂尘在纸上写下一个“眉”字,虽是在马车颠簸中,他这个字仍然写得不见丝毫凌乱,只觉气势不凡若飞一般。

那日之后,云拂尘雇了一名车夫,换了辆马车。他和展眉二人白日俱留在马车内,轻易并不外出。云拂尘懂些易容之术,将一张俊脸易成难以辨认的模样。

两人在马车内镇日相对,云拂尘每日静坐半时辰练功,其余时间都没什么事情可做。展眉原本就只会做些杂事,云拂尘多少还可以看书练武,她却完全呆着。云拂尘于是便问她要不要学什么,展眉想了片刻,问道:“我想学字。”

这自然是正常,云拂尘微微笑起,自己果然是猜对了。却听展眉续道:“学字、学武、还有画画弹琴……”

她还要再说,云拂尘一摆手:“大小姐,你不会是琴棋书画尽要学习一番吧?”

展眉侧头看他:“你问我想学什么,我自然是都说出来。”

“那最想学的呢?”云拂尘问道,“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何况你现在年纪大了,有些东西,即使想学也难以精通。”

“我……”展眉侧头想了一下,“我想识字,想习武。”

“习字还好说,武功可能不好学。本身你就年纪大得不易学武,况且现在在马车里,也没有任何条件让你练习。”云拂尘皱眉道,“我最多能教你一些护身的小巧功夫,还好你是名小丫鬟,一般人也不会提防你。”

于是云拂尘开始教展眉习字,同时教她一些武功入门,一面是用来打发路上无聊,另一方面却是为了补偿和讨好展眉。

展眉却是十分勤奋,每日在马车之中练字习武,煞是用功。云拂尘身份既高,文才武功都是一时之选,教这么一名小小女子自是绰绰有余。半月下来,竟然小有所成。展眉字也颇识得一些,而近身拆招竟也能应付几下——当然云拂尘只是略带其意,凭他武功,若当真动手,即使一般高手也未必能拦得住他几招,更不要提初学武功的展眉了。

不过展眉也颇能让云拂尘头痛,一方面展眉武功虽然完全不值得一提,出招却是机灵变化,甚是难料。云拂尘对她又过于看轻,有几次竟然差些被她怪招所趁。另一方面就是展眉还是不懂男女之别,两人本就共处一室朝夕相对,偏偏展眉每与云拂尘过招都不论手法,有时甚至处在尴尬的情况下。

而本来相貌平平的展眉,在这时常常眸光闪动,看起来竟是耀眼无比。饶是云拂尘美女见得多了,有时也不由微微心动。有时他甚至会想,若这女子出身尊贵,即使容貌不甚出众,凭她的聪敏和坚韧,也定然会是众人瞩目。可惜她只是名小丫头,再高的天分终究被浪费,成为蒙尘明珠。

只是不知自己,是否能拂去她表面上的尘埃——想到这里不由笑了,拂尘,难道这名字却是为了此时此地?

“真是奇怪。”展眉拿着一本书,横看竖看。拂尘拿过来,见是一本三字经,微微笑了:“什么地方奇怪?”

“什么地方都很奇怪,连开头都奇怪。”展眉蹙眉道,“这三字经开头是‘人之初,性本善’,可写书的人凭什么说性是善的呢?还什么‘性相近,习相远’,难道是说善良的本性相近,而作为不同?还什么苟不教性乃迁,可我见大多数没受过什么教的人,性子可比那些老爷太爷好得多了。”

拂尘呆愣半晌,方才开口答道:“你这却是理解错了,所谓教,指的并非是知书识字,而是父母对孩子的管教,以及身周人的潜移默化。当然读书亦可立人,但未必读的多了就是受教,而没读过书的便是没受过教。”

“那么人性所以不迁,便是因为受了教导的缘故?”展眉问道。拂尘点点头。

“那岂不是很滑稽,前面说性本来是善良的,后面却说如果不受到正确的教导便会变坏。如果本来是善良的,那么应该受到不良的教导才会变坏,而不受教导则会保持不变不是么?”展眉侧头问道,“如果说教导了才能好,那么谁知道这个善到底是一开始就具有的,还是受了教导之后才有的?”

“这个……”拂尘有一瞬的迟疑,展眉却好像不指望他回答,径自说下去:“而且如果人之初就是善良的,那为什么小孩子是最坏最自私的?”

拂尘皱眉,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小孩子很天真啊。”

“云公子肯定没有真的带过小孩。”展眉微微挑眉,淡淡笑道,“小孩子绝对不会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即使他其实已经不需要那样东西;小孩子绝对不会对其他人或事物有任何的同情心,你见过小孩子抓到什么动物,麻雀啊小猫小狗之类的,甚至地上蚂蚁,你知道他们会用怎样手法处理那些东西么?面对血腥面对死亡,他们不会稍变颜色,而是觉得有趣。”

她看向马车外,道:“小孩子只知道疼痛,不知道对错。你没做过下人你不知道,当他们推你进池子里,当他们笑嘻嘻地把自己做的事推给你……你若能说出一句他们很善良,那就是了不起。性本善么?那么几岁开始变得不善了呢?”

拂尘心道,若放她在春秋,定是一位思想家,至不济也是诡辩家。于是道:“那么你是相信荀子的性本恶之说了?”

“那是什么?”展眉瞪大眼睛问道。

拂尘方才想起没跟展眉提过荀子,解释道:“荀子也是那时代的一位思想家,他认为人生下来就是恶的,后天受了教育方才变成善,或教育不足而仍旧性恶。”

展眉歪头凝思,最后问道:“可是……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

“心怀慈悲,行举仁义,俯仰无愧于天地,也便算是善了吧?”拂尘苦笑,心道自己又不是道德家,哪里知道。

“这仍是人做的分法。”展眉道,“其实我觉得人的本性就是人性,所谓善恶都是人有了知识之后,硬是分出来的。而这些分法,又决定了对孩子的教导。”

拂尘一怔,隐隐觉得她这番话似乎也有她的道理。

“其实什么是善呢?舍己为人是善么?人若不为己,那么怎么活下去怎么延续?孩童的自私算是恶么?属于我的自当是我,何恶之有?残忍便算是恶么?猫捉耗子,即使不吃也要拿来折磨,恶么?何以猫残忍对耗子便是好,虎食人便是不好?”展眉轻声问道,“正如蝗灾满地,蝗虫为害,雀鸟为益。蝗灾过后,雀鸟却为害……其实为益为害,还不只是人的一句话?这世间善恶,还不是人定出来的?”

这番话虽然说的极浅,然而很多地方却值得深思。拂尘竟是一拱手:“展姑娘此言,当真振聋发聩一般。云某活了二十余载,从未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那是因为你从小就学这些东西,都是用这些什么书啊经啊来看世间。而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拿世间事情来看这书。”展眉被他这样一恭维,脸不自觉地红了,低下头去,“还有,我不是展姑娘,我姓蔚。”

“原来蔚展眉真是你的名字!”拂尘微讶,“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蔚府下人向来不改变姓氏,我也以为你姓展名眉。”

蔚展眉,未展眉。展眉的母亲取这名字,却是怎生想法?原以为那句“报答生平未展眉”只是后来吟得,未想却是展眉取名时便有此意。难道展眉的娘在她一出生,便是料定她难展眉开眼?

“我生在蔚府,因此姓蔚。”展眉淡淡道。拂尘冲口问道:“那令尊也在蔚府么?”随即见展眉脸色微微一变,心道自己怎么这般莽撞?

展眉微迟疑,最终点了点头:“他在蔚府。”随即不再说话。

拂尘心下有几分懊恼,和展眉的这一番谈话竟让他格外感兴趣,当真想继续与她说下去,看看她脑中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

其实拂尘自己亦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生长环境和接触到的人大多是那种不太有正常是非观的。但当真将惊世骇俗思想这般说出来的,展眉却还是第一个。拂尘自家主子便薄情而不依常理,但他也从不会跟别人做任何解释。以至拂尘听展眉这番话,竟有些淋漓尽致的感觉。

当然即使这日展眉不再言语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路还长,离京城还很远。之后,拂尘每每为展眉讲解什么,总是问她有何看法。展眉识见并不见得有多高明,更有很多事情很多词句压根无法理解,甚至闹出笑话来。然而她潜思些时刻,却常常有惊人之语发出,让拂尘思索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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