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1)
这是他被吸引到这个地方的另一个原因。狂野与静谧的结合。
这里适合他,他想,一边把手深深地插进裤袋。表面上,他是一个平和的随遇而安的人。这些品质通常十分明显。但是,他的内心常常——太经常了——涌动着鲁莽。
现在,他坐在一块岩石上,朝远处的海水望去。他要看海鸥,看波浪,看船只。而且他要等待,直到那种平和的心境重新回到身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感谢上帝,这是他的全部想法。感谢上帝,他没把自己的感受讲给摩根娜。仅仅是因为一个来自过去的电话。那个电话提醒他,他的生活中没有爱的位置。
他认识到,他本来也许会告诉她的。他本来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告诉摩根娜,说他爱她。也许——很可能——他已经开始制定计划了。
接下去他就会把事情搞糟。肯定会搞糟的。破坏关系是他的天性。
他攥紧双手,然后又松开,挣扎着站起了身。丽安,一想到她,纳什短促地苦涩地大笑了一声。他会把钱寄给她,她则从他的生活中淡出。又一次淡出。直到钱被花光。
然后这个模式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的整个后半生。
“这儿很美。”摩根娜在他身后静静地说。
他不感到奇怪。他只是摇了摇头。纳什觉得他本来就期待着她会跟来。而且他觉得摩根娜会期待着某种解释。
他不知道自己的创造力到底有多丰富。是不是应该对摩根娜说,丽安是个旧日情人,早已被他甩掉,但她心有不甘?或者,也许可以编造一个有趣的故事,说一个黑社会首领的老婆正在勒索他,因为二人曾经有过一段短暂而疯狂的恋情?这故事还说得过去。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摩根娜的同情心,对她说丽安是个贫困的寡妇——他最好的朋友的遗孀——不时地跟他讨点儿钱花?
哼,还可以跟她说电话是什么人为警察基金会打来的。怎么说都行。任何事情,除了苦涩的事实。
她挨着他在岩石上坐下时,抚了抚他的肩膀。她没提任何要求。没说一句话。只是和他一样,看着前面的海湾。等待着。闻着夜的气息。烟雾和玫瑰的气息。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冲动,只想转过身,把头埋在摩根娜的胸前。只想抱着她,只想被她抱,直到这种使他无所适从的愤怒彻底消失。
而他知道,无论他多么聪明,多么圆滑,摩根娜除了事实以外什么都不会相信。
“我喜欢这个地方。”他说,似乎在她的观察和他的反应之间并没有长时间的沉寂。“在洛杉矾,从我的公寓里向外看,看到的是另一座公寓。我想,我没意识到那是一种禁锢,直至搬到这里。”
“每个人都会不时地觉得自己在遭受禁锢,不论他住什么地方。”她把手放到他的腿上。“我有这种感觉时,就去爱尔兰。在空无一人的海滩上散步。这样做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些以前在那里走过,和以后会来的人。这时我就会想,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无论多坏,无论多好,任何事情都会过去,到达另一个层面。”
“‘世事皆有变,万物永不灭。’”他咕哝了一句。
她粲然地笑了。“就是嘛,我得说这句话是个精妙的概括。”她探过身,捧住他的脸。她的双眸温柔而清澈,她的声音充满随时准备献出的慰藉。“告诉我吧,纳什。也许我无力帮你,但我可以倾听。”
“没什么可说的。”
某种异样的东西在她眼里闪了一下。纳什认出那是一种感情的伤痛,不由在心里诅咒自己。“这么说,你的床欢迎我,可你的心不欢迎。”
“胡说,这两件事互不相干。”他不愿意别人逼他、催他、或诱使他,展示他不愿向外人展示的那半个自己。
“我明白了。”她的手从他脸上落了下来。有一会儿工夫,她禁不住想去帮他,想施展一个能使他平静下来的简单的魔法。但这样做不合适;这不是真实的。而她知道,用魔法改变他的情感,只会对两人都造成伤害。“那么,好吧。我去把那些万寿菊收拾一下。”
她站了起来。没有指责,没有激烈的言辞。纳什觉得,较之漠然的接受,他更愿意摩根娜这样。她刚迈开一步,纳什就抓住了她的手。她看到了他脸上矛盾的表情,但除了沉默,她什么也没给他。
“丽安是我的母亲。”
第十章
他的母亲。
使摩根娜掩饰住自己的震惊的,是纳什眼里极度的痛苦。她想起他对丽安讲话时,声音有多冷漠,脸色有多难看。可电话那头的人是他的母亲啊。
什么事情才能使一个人对赋予自己生命的女人如此憎恶和怨恨?
可那个人偏偏是纳什。因为这个缘故,她在观察纳什时,想起了她自己对家庭根深蒂固的忠诚。
她明白了。是痛苦。在他的声音里,在他的脸上,有着和愤怒同样强烈的痛苦。当时。以及现在。她看得真真切切,因为傲慢、自信和从容的表象已从他的脸上一一剥去。她的心为他而痛,但她知道这不能减轻他的痛苦。她遗憾自己没有安娜斯塔西亚的天赋,不能分担他的痛苦。
不过她还是握着他的手,在他身旁重新坐下。是的,她不擅长感情移入,但她能给他支持,给他爱。
“告诉我吧。”
从哪儿开始?纳什心想。他始终无法对自己解释的事,怎么向她解释?
他低头看了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看她有力的手指怎样和自己的缠在一起。她在给他支持和理解,在他没想到自己会需要的时候。
他一直不愿启齿。拒绝他人分担的情感,终于喷涌而出。
“我想你需要了解我的外祖母。她是——”他在搜寻一个礼貌的说法,“一只笔直朝前飞的箭。而且她期望每个人都在那条狭窄的航线上飞行。假如要我为她挑选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偏狭。她在丽安十岁左右时就守了寡。那家保险公司是我外祖父开的,所以在他身后外祖母日子过得很宽裕。但她喜欢攒钱。她属于空有钱财却不享受人生的那种人。”
他看着掠过水面的海鸥,陷入了沉默。他的手在摩根娜的手中不安地动着,摩根挪一语不发地等待。
“总之,这听起来也许让人难过。孤身抚养两个女儿的寡妇。直到你明白她这人喜欢独断专行。身为科特兰寡妇,却谁的话都用不着听,只听自己的。我只能猜想,她对自己的女儿相当粗暴。圣洁和性爱,像两把夹带雷电的利剑,高高地擎在她们头上。可这对丽安来说不太管用。十七岁上她就怀了孕,而且不知道做父亲的可能是谁。”
他说这话时声音里有一丝鄙视,但摩根娜没有漏掉。“你为这件事而怪她吗?”
“为这件事?”纳什幽暗的眼睛看了看她。“不。不是因为这件事。那老太太一定是让丽安过了差不多九个月的地狱时光。这事就看你听谁说了。丽安是个可怜的孤独的女孩,为了一个小小的过失受到无情的惩罚。或者,我的外祖母轻信了罪恶深重的女儿,成了一个长期受难的圣女。我的观点是,我家有两个自私的女人,她们除了自己,谁都不关心。”
“她才十七岁,纳什。”摩根娜平静地说。
愤怒在他脸上刻出了坚硬的线条。“难道这就可以为她开脱吗?她只有十七岁,所以就可以跟那么多男人乱来,连谁让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她只有十七岁,所以就可以在生下我两天后便远走高飞,把我甩给那个满腔怨恨的老太太,没留一个字,没打一个电话,甚至想都没想过,一去就是二十六年。”
他声音中冰冷的感情挤压着她的心。她想让他靠近些,抱着他,直到最痛苦的时刻过去。可是当她伸出胳臂时,他却猛地一闪,站了起来。
“我需要走走。”
她迅速做出了决定。她可以让他一个人慢慢摆脱痛苦,也可以和他一起分担。纳什还未走出三步,她已来到他的身旁,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我很难过,纳什。”
他粗暴地摇了摇头。空气像春天一样甜美,可吞进嘴里却苦得像胆汁。“对不起。我没有理由把痛苦传染给你。”
她摸了摸他的脸颊。“我受得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忍受。他以前从未谈过这件事,对任何人都未谈起过。现在,开口讲这种事,在他口中留下了苦涩的味道,他担心永远抹不去的苦涩的味道。他又慢慢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开始讲述。
“我和外祖母一起生活,直到五岁。那时我姨妈凯格琳已经结婚,丈夫在部队,是个职业军人。接下去的几年里,我跟他们四处漂泊,从一个基地到另一个基地。姨夫是个倔犟的家伙。他能容忍我,只是因为当他喝醉酒,威胁要把我赶走时,凯洛琳会又哭又闹,不依不饶。”
摩根娜能非常清晰地想象所有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