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明月高楼休独倚(二)(1 / 1)
至于这幅水墨古卷,则有着高山流水,绿杨芳草,一片世外仙源。参天大树之下,抚琴之人,面庞朦朦胧胧,看不亲切,身上衣饰,却是分外清晰,像是作画之人故意将此人画得如此神秘。而一旁听琴之人,则是白衣胜雪,黑发飞扬,精致的五官,似男子气度尔雅,又似女子笑声百媚,让人对画师技艺之高超,叹为观止。
而这,只是一幅赝品,若是真迹,不知能到如何地步。
刘黎暗叹,看画人虽多,知画之人又有多少?
可惜了一幅《长相思》。
身后的惠祈同,不顾李薇薇微愠的神色,依旧是自顾自的沉思,为何,自己对这初次相遇的少女,会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并久久不能释怀?
许久,终于放弃深究,再想将注意力转入画中时,发觉眼前的少女有些不对劲,她身体微颤,随即又连连小步后退,似随时就能昏倒在地。一边的少年也发现了,焦急地想要伸出手扶住她,却被少女推回。
最后,在少年一声惊叫声中,少女向后一栽,幸而少年眼疾手快,抱住了一脸苍白的少女。
而就在那个瞬息,惠祈同终于看到了女孩的面庞。
不似李薇薇那种妖娆,清秀的小脸让人怜惜,从中滋生的一股安宁,想要与女孩相守一生。惠祈同内心一惊,竟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产生这样的情愫,完全不似往常的自己,或许是受《长相思》的影响吧?
长相思,只知道画名,其中的故事,却无人可解。
可堪可叹!
惠祈同呆呆站着,毫不理会抱着刘黎快步离去的宋远泽和周围本都散去却又聚集一块看好戏的人群,直到李薇薇死劲拧一把他的胳膊,他才迟迟回过神来,一脸不悦。
“你今天怎么了?!”李薇薇质问的语气带着丝丝伤心,的确,她对惠祈同失望透顶。
人家的男友都是高高在上的老总,要么就是气质迥然的艺术家,唯独他,相知相识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是以前那副悠悠然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活着。年近三旬,还在做什么学术研究,浑身都是书卷气息,不是自己不喜欢,是早和这个时代脱节了。
为什么他就不能开点窍,听自己几句呢?
爱情也是如此,就像一杯白开水,永远激不起半点激情。等了他十年,想要等到他明白自己苦苦等待的那一日,而他仍是云淡风轻,不在意她的刻意付出。然而,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挥霍呵!
真想这么一走了之,让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后悔!可是,她狠不下心来,很多时候,累了,想要放弃,冥冥之中,却有总一个声音,告诉她,一旦放弃,后悔的,便是她。
这,不代表自己可以无休止地忍受下去!
李薇薇猛地甩开祈同手臂,一言不发径直离去,祈同有些意外,忍受了这么多年他的冷漠,她也有放手的一天。只是,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也许,自己本来就不适合爱情。
想到爱情,惠祈同不由自主地想到先前少女苍白的面庞,和她那句自言自语。
为什么,画在哭泣?
是啊,为什么呢?
惠祈同苦笑,答不出,也不想答出。奋力挤出拥堵的人群,他朝着李薇薇离开的方向追去。
××××××××××××××××××××××××
“祈同,你怎么能这样?”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让饭桌前的惠祈同如坐针毡,“薇薇有哪点不好,我真不明白你。”
“好了好了,这是他们年轻人的事,你就少说几句吧。”父亲倒是较开明,也不帮着母亲,只让自己好好思量,“祈同,感情这事,是你自己的,我们不强求你,但你也不要太随意了。如果不喜欢,就早点说出来,也免得伤了别人的心。”
惠祈同叹口气,放下筷子,不就是对李薇薇稍微淡漠了一下,平时也不过如此,都没见这么大的反应,怎么今儿,一个个都变成债主似的,自己倒成了大逆不道之人。
沉闷地点点头,惠祈同便上楼回房间去了。斜倚着窗口,看着高楼林立的都市,车水马龙的街道,步履匆匆的行人,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与自己格格不入。
月亮散发着清冷的光芒,没有星辰的夜空,显得格外孤独和寂寞,只留下大大的银盘,孤独地点缀着广袤的黑幕。惠祈同不自觉地拢了拢衣服,丝丝寒气,让他经不住战栗。对于未来,他看不到美好与希望,总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牵制着他的脚步。
乳白色的窗帘轻轻飞起,划过一道道美丽的弧线,又安静地搭在窗台上,温柔似水,流淌着。月光皎洁地铺在地面上,如霜似雾,清幽雅淡。
桌上摊着一本纸页泛黄的旧书,其中一页被人小心地标注出来:
“《长相思》为南朝吴非道所著,画之所出,无据可考。但经数代流传,历经沧桑,亦有所毁。幸残存遗卷,不失精髓,为后人鉴之。”
《六朝古卷》关于这幅画的描述,与在美术展中看到的相差无几,可知早在前朝画卷已被毁大半。第一次看到《长相思》时,还是在一本刊物中的一角,简略的简绍,可见世人对毁弃的画卷并没有多大关注,只知它是古迹,因好好珍藏,而它所蕴含的,却是一概不知,可悲可叹!
惠祈同捋了捋短发,想要再细细研究,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工作。
“喂,您好!”惠祈同才要皱眉头,想快点结束这个电话,听到对方声音时却不由顿了顿,原本想好的说辞都闷在心中,“是的,教授,明天我会把研究的论文选题送过去的。恩,好的,知道了,再见。”
放下手机,祈同深深吸了口气,憋了眼静躺着的《六朝古卷》,一阵和风吹进,拂起轻薄的帘子,书页也随之微微颤动,欲翻过一页,终抗不过书轴的压制,又复安静下来。
修长而白皙的手抚过泛黄残破的书页,温柔地将书合上。又从旁边的书架中轻轻取出一本厚厚的书,《昭明文选》几个烫金大字,在静默的夜中,显得格外刺眼。随手将手机关闭,不经意间翻开书,然后停在其中一页。
一张照片,斜躺在书页之间,寂寞地歌唱着过往的岁月。
照片中的微微,快乐地笑着,飞扬的青春伴随着蓬勃的生机,肆意而张狂。而自己,也在微笑,温和的眼神中依旧带着点点疏离。只是,不及现在,这么遥远。樱花树下的少年和少女,洁净而又美丽,一生当中,最美好的回忆,莫过于此。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还是,一切本来就不断地变化着,只有自己,依然固执守着内心的孤寂?
窗外的月光依旧是那么的白,而在惠祈同眼中,这种月白,已慢慢接近于惨白。此刻的自己,置身高处,冰寒难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