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湮遥抬眼看那个立在月光中的人,果然是楚轻晗。
楚轻晗随意地在桌边倒茶,那茶水却是冰凉冰凉的。
“今天是寒食节。”湮遥随即低下眼来,似是随口答了一句,“禁烟火。”
“哦?”楚轻晗一笑,“遥儿,若是以前,你可是不管这些的呢。”
“是因为以前,没有祭奠的人吧。”湮遥淡淡道。
“现在便有了?”楚轻晗又道。
湮遥略一沉默,忽然低低问道,“轻晗,你想大哥么?”
楚轻晗笑,不作回应。
湮遥又问,“轻晗,你恨我么?”
楚轻晗依旧是笑,波澜不惊。
湮遥轻轻摇头,转过身去。忽听得楚轻晗在身后问道,
“遥儿,你可悔了?”
【遥?妄纪】
很多年后我这么问自己,如果没有遇见楚轻碧,现在的我也不会是这副模样吧。
多年前楚轻碧西行时留宿我家,追杀而至的江湖仇敌杀了我父母。而后铘铭阁主楚芫惆赶到,才救了我的吧。虽说是被阁主所救,但事情本来不就是因他而起?
我还记得楚轻碧看我时眼底的温和与愧疚,让人不由心生依赖。
所以,明知道当时楚芫惆要收留我为义子,也不过是想替自己养个足够强大的死士。——那时他刚通过一位神秘的术士得到了传说中的缚血引,便想找个人种下去试一试。——明明知道,我也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来了。
甚至于到今天,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忘记了自己究竟沉醉于何处。
究竟是那场跋涉千里的偶尔回首的惊鸿一瞥,还是寒夜里为我挡下一刀时嘴角肆无忌惮的张扬笑意。
便叫我如此断送了今生。
【淹?寒食】
湮遥轻轻伸手拿过一直搁置在枕边的两把折扇。那两把折扇本就是一双,是他从父亲手中要得的,后来一只给了大哥楚轻碧,一只留在自己这里。再后来,他利用这把折扇作伪证陷害了楚轻碧,将其逼死。
湮遥看着那两把折扇,不由微微地出了神。
“春秋时,介子推与晋文公重耳流亡列国,割股肉供文公充饥。晋文公性格寡淡,复国后忘其恩惠,介子推心冷,归隐绵山。后来晋文公想起此人,便烧山逼他出来,介子推坚决不出,抱树而死……晋文公悔恨不已,却为时已晚,于是下令此日禁火寒食以寄相思,最终相沿成俗……”
湮遥低低叹口气道,“哥,这寒食的典故里,究竟有多少人悔过?究竟是谁,悔得更深?”
湮遥看不见他身后的楚轻晗究竟是何表情,为听到他答话,随即苦笑道,“世人看来,自然都是晋文公的不是。他虽悔,也悔得迟了。”
“即便是迟了,也终究是悔了。”楚轻晗默默道。
湮遥默然。
楚轻晗又笑道,“可是如若时光倒回,重来一遍,想必也是这样的结局。”
“不错。”湮遥点头道。
“所以,世上的悔,都算不得真悔。”
“不错。”
“即便知道这结果,再重来一遍,也一定是这样的结局。”湮遥咬咬唇,淡然道,“大哥他……他欠我那么多,还未曾赔偿过我……轻晗,你可还记得那个名叫华裳的家伙解过我的名字?湮遥,湮遥,落寞之湮,虚妄之遥——大哥给了我这个名字,也给了我与这名字相对的命运,却居然因为一个女子就抛弃了一切。……是他的错。”
他的语气偏执而顽固,执迷不悟一般固执。
楚轻晗笑着拍拍他的头,“好啦,不用自我暗示啦。——的确是楚轻碧欠你的,无论他下场如何,都怪不得你。”
湮遥猛然抬头看他的眼神含着不可置信。“我——”
“遥儿,我知道,”楚轻晗抱住他,安抚一般轻轻拍着湮遥的背,沉声道,“当年你牺牲了自己的家人保全了楚轻碧的性命,并且为了他忍受非人之痛种下缚血针成为父亲的傀儡杀手,而这许多年来缚血针侵蚀身体的痛苦更是不必多言……就连竹帘上那些铃铛,也是害怕自己熟睡之时不知楚轻碧到来而错过见面,不是么?——我知道,遥儿,我一直都知道。……你不后悔,就好了。”
半晌无语。
湮遥在他怀中闷闷地道,“哥,……我累了。”
楚轻晗柔声道,“累了睡吧。”
“我不是说那个累——”湮遥似乎想分辨。
“累了,就睡吧”楚轻晗坚定道。
“哥——”
“只有一个晚上。”楚轻晗道,“便让我这么抱着你好了。”
湮遥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遂问,无果。
但是今日,楚轻晗的怀抱意外地安稳。一如自己当年依赖着的那个人的怀抱。
于是坠入梦乡。
【遥?初始】
我记起种入缚血引的那一日。
我熬过一整夜噬骨般的疼痛,醒过来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楚轻碧。
他就坐在我身边,靠在红木架子床的门柱上,握着我的手眉头紧锁。
我觉得眉心有点难受,伸手去碰,楚轻碧按住我,“别动。”
然后他抄过来一面铜镜,我透过倒影看见自己眉心填了一颗妖娆的红痣。
“很漂亮啊,”我虚弱地向楚轻碧笑笑,“我还以为种了缚血引会毁容呐。”
楚轻碧霍地站起来,把将要冲出口的话硬是咽了下去,愤怒地甩袖而去。我从来没见他生气过,这是第一次。
一个时辰之后楚轻碧又风风火火冲了进来,用被子把我一卷,捞起来就走。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打算干嘛,就被他扔进一辆马车里。楚轻碧随即跳上来,一鞭子抽过去。也难为那马真是够敬业,没有瘫倒在地,猛发力跑了起来。
我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直向后撞去,幸好楚轻碧及时拉了我一把。
“两忘楼。”楚轻碧沉声道,“去两忘楼,传说那里的医者医术卓绝,我叫他们给你去了缚血引。”
“哈?”我蒙了,我为种这玩意儿刚折腾了一宿都还没缓过来,他竟然说要帮我去掉?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楚轻碧强压住怒火,“缚血引可以短时间内将所种之人的武功提至人类极限,但是那功力每用一次,寿命便消耗得厉害——”楚轻碧恶狠狠瞪着我,“你忘了你的命留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么,居然还这么想死?!”
他纤长的手指紧紧握着,捏得我生疼生疼的。我抬着头看他,眼里忽然雾蒙蒙地看不清东西。
“遥儿?”有所察觉之后慌忙放开了手,“弄疼你了?”
“……嗯?”
虽然此行根本没有找到两忘楼所在。
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也会有如此或愤怒或慌乱的表情。
从那时候开始我便一直以为,这个目中无人玩世不恭的少年,只会为我一个人,动容。
【淹?故人】
当觉得身子周围渐渐温暖起来的时候,湮遥似乎感觉到一个轻浅的吻。
睁开双眼,天光刚刚大亮,而眼前空无一人,周围也没有脚步声。——想来是幻觉罢了。
竹帘之外有人行近,正是侍女怜遥。她恭敬道,“阁主,可要伺候更衣?”
湮遥应了一声,那侍女便端着托盘进来。一边走,一边禀报道:
“阁主,刚才来消息说,左翼使楚轻晗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好,即日便归,请阁主不必挂念。”
湮遥一楞。
——楚轻晗,还没有回来?
怜摇转头见桌上置着的茶杯,奇道:“咦?阁主,昨晚莫非有人来过?”
“阁主?……阁主?”怜遥见他忽然没了反应,不由催促了两声,湮遥这才回过神来。
“啊?哦。是个……是个——故人罢了。”
——故人。
或是,旧识之人。
或是,已故之人。
湮遥侧眼,见屋内有一丝缭绕的烟雾,于晨曦里,终究渐渐淡去。
“大哥……”
故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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