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 32 章 艮岳（1 / 1）
路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陆小楼抬头一看，竟是来到一处极美的园林。
“这……”百晓萌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美景，又转头把询问的眼光投向了陆小楼。
绵延不绝的樱花开得热烈，洁如白雪，灿若朝霞，那鲜亮的色彩映得园子上方湛蓝的天空都绚烂起来。一阵风吹过，落璎缤纷，细小的花瓣在风中打着卷儿晃晃悠悠地飘落，盖满了初发嫩芽的淡绿色草地。就连入鼻的微风都带着春天甜媚的味道，让人不禁要融化在这仙境一般的景色中。
张举把他们带入深处，在一棵粗大的樱花树前五六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支支吾吾了半晌，终而转头指着地上轻声道：“大人，您、您还是自己过来看吧。”
陆小楼和百晓萌相视一眼，往前走了几步。樱花树下的土地上赫然用紫水晶拼出了两个均有一尺见方的蝴蝶。这两只紫玉蝴蝶微微凸起于地面，形状与陆小倩当日发现的那两只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数十倍。其中有一只略小些的蝴蝶的两只触角末端赫然有金光闪闪的两个小点。百晓萌蹲下去发现原来在触角的末端镶嵌了一团黄金。细细一看，却是放上的一个耳钉，长针插在了触须上留下的一个小洞里，只留下钉面露在外边，亦是小小的蝴蝶的形状。
“这不是小倩那天戴着的耳钉么？”百晓萌指着那金点惊声叫道，“这……这……”
“属下前天亲眼见到，完颜亨把陆姑娘埋在了这里……”
虽然心中早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此刻听张举亲口说出来，陆小楼还是不由感到心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他脸上顿时血色全无，抿着苍白的薄唇，拳头紧握，关节处已然泛白，微微地颤动着。百晓萌的脸色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脑子里一片空白，定定地看着地上那对紫玉蝴蝶，直到眼前一片朦胧……
残阳如同泣血，将两人的身影拉成极长的悲哀……
“这里叫做艮岳，是你们徽宗皇帝在位的时候修建的。”完颜亨竟突然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通体素白，面容憔悴，“我想，你妹妹应该会喜欢这里。”
百晓萌看到完颜亨不禁心中一惊，转而去看带他们来的张举，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已不见。
“你医术那么高，为什么还是让她去了！为什么不留住她！！”陆小楼见到完颜亨，不由涌上满腔的怒火，快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再也不见往日的潇洒与镇定，只是怒目圆睁地大声吼道，“你为什么不尽力救她！！为什么！！！”
完颜亨眼中也浮出伤痛的神色，他垂着双手，任由陆小楼揪着自己轻声叹道：“我难道希望结果是这样吗？我比你更希望能留下她。已经尽力了，可是……”
“已经尽力了……”
陆小楼又如何不知完颜亨定会尽力？看着面前这个异族的男子，他为了妹妹的离去换上了素白的孝服，瘦削而坚毅的下巴上布满了青色的胡渣，眼窝深陷，深邃的眼眸亦是血丝遍布。他是如此坦诚而伤痛地看着自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甚至超过自己的悲哀和无能为力的无奈及懊恼。这一刻，他们不再是敌对的双方，他们仅仅是为了同一个人的离开而悲痛的两个男子：一个，是从小疼她爱她的哥哥；一个，是希望照顾她一生一世的爱人。
陆小楼眼中的怒火在完颜亨伤痛的神色中慢慢熄灭，终而颓然地松开了抓着完颜亨的手。
百晓萌忙上前拉住他，就怕他再一时冲动会和完颜亨打起来。
“你们走吧，”完颜亨突然开口道，“我想小倩也不愿意看到她哥哥长时间被我们扣在这里。我父王已经答应放你们回南朝。今天已经是十五，你们回去准备准备，五天后就动身。”
完颜亨话虽然说的客气，但陆小楼却明白这其实就是要把他们驱逐出境的意思。完颜亨为什么突然这样做？他心中此刻虽然是一团乱麻，但也不禁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表面上陆小楼却不动声色，平静地说道：“这里其实也不错，小倩喜欢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吧。我们，”他顿了顿，收回了一直盯着地上那对紫玉蝴蝶的视线。
“再也不会强求她了……”说完了这句不相干的话后，他拉着百晓萌转身离去。
等陆小楼和百晓萌渐而走远，一抹纤丽的身影静静地走到完颜亨的身边。她瞥了一眼地上的那对紫玉蝴蝶，柔声劝慰道：“孛迭哥哥，你不要再难过了。师姐去了，我也很难过。可是，死者已矣，看着你这样子，我、我……”话未说完，两弯淡淡的远山眉轻蹙，神色凄然。
完颜亨低头看了她一眼，嘴角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语气却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我没有关系。你，先回去吧。不要总是跟着我了。”
“孛迭哥哥你不回府去么？”花无云抬袖擦擦眼泪，关切地问道。
“我还有些事要办。”完颜亨转身要走。
“孛迭哥哥？”花无云忙小跑到他身前拦住他。
完颜亨低头看她，见她双目微红，眼波流转间满是忧色，不由心中一动，声音亦是柔和了许多，“公主，还有事么？”
“我听迪古乃（完颜亮）说，你在城外有处别院景色甚好，我能去看看吗？”花无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完颜亨眼中微光一现，他状似无意地看了花无云一眼，竟扯出一抹微笑道，“迪古乃那是骗你玩的。那里多年没有人打扫，恐怕早就野草丛生了，怎么会有什么好景致？”
“哦，”花无云黯然地低下了头。
完颜亨也沉默了片刻，察觉到花无云的失望，他轻咳一声道，“我听说最近迪古乃常常来找你？”
“嗯，”花无云点点头。
“迪古乃这人生性风流，你对他多少存些戒心，不要走得太近。”淡淡地说完，他绕过花无云继续前行。
“我……”花无云忙跟上他的步伐急着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是却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急得两颊通红，手足无措。
完颜亨停下脚步面色温和地看着花无云，“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是顾及我的面子才敷衍他的。我不是指责你什么，只是怕你吃亏。”说罢，留给花无云一抹温和的笑意，披着落日的余晖渐而远去。
花无云呆呆地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沉溺在完颜亨那个暖意融融的笑中，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注视良久。直到完颜亨走出了她的视线，她才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这是之前她在书房捡到的，当时完颜亨刚刚收到探子从南朝送来的消息，得知了陆小倩出嫁的始末。他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待了整整一天，等他出来之后，她在一片狼藉之中发现了这团纸。
花无云将它一点一点地展开，上边的那阙《眼儿媚》她早已熟稔在心，
“采药时节竹影重，放歌南山中，娉婷少女，笑语盈盈，初次相逢。
寂寞清秋锁孤柳，嫁衣灼目红，之子于归，钗冠七株，往事如梦。”
“往事如梦，如今他也该梦醒了吧。”想着完颜亨提及迪古乃时的口气和临走时那个温和的笑容，花无云喃喃道，“原来，他也曾留意我。”这样想着，不由脸上就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绚丽得连她身后怒放的樱花都被比了下去。她低头将手中的纸轻轻地撕成了碎片，一扬手，那碎屑如同翩翩蝴蝶四散开去。看着那纷飞如同漫漫扬花飘舞的碎片，她告诉自己，总有一天，那些过去会如同今日的纸片一样飞走，而她，将会完完全全地得到他的心。
十几天后陆小楼和百晓萌顺利回到了临安，由于议和的任务没有达成，赵构大发雷霆，下旨要严惩陆小楼。虽然女婿平日常暗地里和自己作对，但看着爱女整日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秦桧无奈之下也只好尽力帮他开脱。因此最后这件事就大事化小，陆小楼仅仅官降一级，罚了半年的薪俸，暂时地“赋闲”家中以待诏命。由莫将、韩恕二人代陆小楼再次出使金国。
回家当日，李飘絮见百晓萌神色有异，不由追问她原因。没想到一问不要紧，百晓萌索性一把抱住了李飘絮大声哭了起来。李飘絮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忙轻抚着百晓萌的秀发说道：“枫儿，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是不是伯缘欺负你了？告诉娘，娘替你做主。”
“娘……”百晓萌大哭道：“是小倩，小倩出事了……”
“你说什么？”李飘絮扳过百晓萌的肩头，看着她急声道：“小倩出什么事了？”
看着李飘絮紧张的眼神，百晓萌停了抽泣，心中倒犹豫了起来。该不该现在就告诉他们呢？她泪眼朦胧地看了陆小楼一眼，发现他满面无奈地冲自己点了点头。
“到底小倩出什么事了？”李飘絮看百晓萌支支吾吾，愈发地着急起来，连声追问道，“伯玖说小倩去朋友那里玩去了，她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百晓萌闻言只好抽抽嗒嗒地将事情大略地讲给了李飘絮听。
这个消息不啻于一个惊雷炸响在陆家人的耳边。李飘絮和陆政堂听后都不由愣住了，他们那么活泼可爱的女儿，怎么可能就这样一去不返？
“不可能……不可能……”李飘絮松开了百晓萌，喃喃地说着，百晓萌的话还未说完，她的一双眼睛已经失神，忽然脚下一个趔趄，身体晃了几晃。
陆政堂却还能强自支撑，他忙伸手去扶妻子，搭在她肩头的手却也禁不住地打起哆嗦来。
“伯玖如今去了北边，依他的性子，恐怕也凶多吉少。”李飘絮边哭边絮絮道，“这两个孩子，怎么都这么命苦？他们都还这么年轻……”
“伯玖也去金国了么？为什么去的？”陆小楼诧异道。
“已经走了十来天了。”陆政堂解释道，“是作为战时通问使被派去了完颜宗弼的军中。”
陆小楼此刻也顾不得难过，又问道，“依伯玖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做使臣，官家为什么要派他去？”
陆政堂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不解。
“难道是有人想借刀杀人？”陆小楼不由想到了秦桧。
“这……也很难说……”陆政堂顾及着百晓萌的面子，不肯明说，用眼神示意儿子此事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