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梳头（1 / 1）
十日后便是陆家娶媳的日子。聂云轩特意带了妻子清早就回了陆家观礼。陆小倩乘一顶青呢小轿，聂云轩骑着马走在轿旁，等到了陆府门外陆小倩掀开轿帘躬身而出，与已经下马的聂云轩携手走了进去。此时陆府迎亲的随从们都身披红衣在中庭侍立着等待随时出发，见陆小倩和聂云轩进来都忙行礼道“姑娘、姑爷回来了。”等两人进了大厅刚好赶上陆小楼身披朱红礼服跪着接过赞者斟满的酒盏。只见他必恭必敬地接过酒盏，起身回席后饮毕。然后略进馔肴，起身再拜面南而坐的父亲。陆政堂依礼说道：“躬迎佳偶，厘尔内治。”陆小楼再次跪拜，朗声道，“敢不奉命。”拜第三次后起身，准备出门去秦府迎亲。
“哥哥，爹！”陆小倩等他们行完礼出声笑着喊道，“我回来凑热闹了。”
“岳父大人，伯缘兄。”聂云轩敛衽为礼，冲两人作揖。
“伯玖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不去御史台当值？”陆小楼回礼问道。
“伯缘兄大喜，我怎能缺席？”聂云轩朗声笑道，“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陆小楼略一抱拳，继而伸手指着陆小倩笑道，“我这个顽劣的妹妹没有欺负你吧？”
还不等聂云轩开口，陆小倩便不满地噘嘴道，“哪有你这样当哥哥的！不问你妹妹有没有受欺负，反而关心别人？”
陆小楼答道：“因为哥哥我知道伯玖是绝不会欺负你的。”
“真的吗？”陆小倩侧过脸看着丈夫笑问道。
“当然，”聂云轩轻轻揽住妻子正色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欺负你的。”
“哦？”陆小倩轻轻拍开聂云轩的手笑道，“阿弥陀佛，你一辈子记得这句话才好。你陪爹说说话，我找娘去了。”说完，转身跑走了。
陆小楼一脸笑意地看着妹妹离开，然后收回视线冲着父亲禀道：“爹，那我去了。”
陆政堂亦是满脸笑容，点点头道：“去吧。”待陆小楼出门，陆政堂笑着对聂云轩道，“伯玖，坐。这几日怎么样？小倩有没有难为你？”
“没有，”聂云轩脸上是满足而幸福的笑容，“得小倩为妻是伯玖人生一大幸事。”
“那就好，”陆政堂微笑着轻捻胡须道，“不过我还是有些话要嘱咐你。”
“小婿洗耳恭听。”聂云轩忙站起身来恭敬道。
“坐，伯玖不必多礼。”陆政堂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笑问道：“伯玖，这几天相处下来，你对小倩了解有多少？”
“这……”聂云轩想了半晌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陆小倩给自己的感觉，只好赧颜道，“小婿说不上来。”
陆政堂点点头然后缓缓地说道，“既然伯玖说不出来，那我就说给你听听：我这个女儿外强中干，你瞧她平时一副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其实她很软弱，有时候会像个孩子那样无助，当然也很任性，喜欢撒撒娇什么的，但是她不是不讲理的孩子，她的心很善良。伯玖，我希望你好好照顾她，但是这种照顾却不能让她察觉；宠爱她，但是却不能让她觉得是在讨好她；给她自由，但是却不能放任她。我知道你政务繁忙，可是还是希望你能多陪陪她，费些心思讨她欢心，让她不是每日里独守空房。这可能比较难做到，你愿意试试吗？”
陆政堂殷殷的话语中满是疼惜女儿的心情，自己的一儿一女中他本就疼爱小女儿多一些，一心想让她嫁得顺心如意。他知道，平时有陆小楼这个风流倜傥又心细如尘的哥哥宠着，陆小倩的胃口早就被养刁了，在家时便常常嚷着一定要嫁个比哥哥更倜傥的夫婿。偏偏被官家赐婚的这位御史中丞虽然说外貌和才干上比陆小楼毫不逊色，却是朝中出了名的不解风情，一心只有国家社稷。因此今日见了聂云轩不免多嘱咐几句。
聂云轩点点头郑重地说：“父亲，您放心，我一定竭尽我所能地去了解她，照顾她，让她高兴。”
“好，那我就讲些这个丫头小时候的事给你听好不好？你愿意听吗？”陆政堂微笑着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当中。
“她小的时候，胆子特别小，是坚决不肯一个人待着的，有一次……”
……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新妇进门，同样的朱红销金嫁衣、七株钗冠，朱红销金盖头遮去了她脸上细致的精妆和眼中掩不住的喜悦和希冀。依礼行过同牢、拜舅姑、庙见等仪式后新妇被送入了洞房。陆小倩忙跟了进去，见百晓萌如自己当时那般紧张地正襟危坐，眼帘低垂似乎注视着自己的裙裾，别致的小盘髻上钗冠的珠花微微颤抖着，双手置于膝上相互绞扭着。
“小喇叭？”陆小倩笑道，“你好像很紧张呢。”
百晓萌抬起头来看到陆小倩嬉笑的神情后苦笑道，“你当时难道就不紧张吗？更何况我们两个情况又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陆小倩奇道。
“你当日至少知道聂大人是喜欢你的，”百晓萌黯然道，“可是我呢？”
陆小倩见她愁眉不展忙撇开话题道：“好久没有那几个师姐妹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她们怎样了。”
“哦，西门姑娘前不久倒是给我写过一封信，说她现在在济南忠义门总舵，似乎是在帮纪云行纪盟主追查一个叫韩常的人的行踪。”
“哦，她的消息我倒是也听岳少保提起一些。当日分手后她在回济南府的路上遇到了纪盟主，听说有人要趁岳少保入行在面圣的机会在半路截杀。然后她就和纪盟主南下在扬州武威镖局救了岳少保。那个韩常不是金国将领吗？”陆小倩挑挑眉毛道，“他们难道打算刺杀韩常？”
“有可能。”百晓萌点点头道，“至于其他人嘛，兰姐肯定还在鄂州，听说已经和岳大哥完婚了；楚姑娘自从在扬州和咱们分道扬镳后也一直没有消息，不知如今又在哪里快活呢；倒是你小师妹，她做什么去了呢？唉，反正不管怎么说，她们谁都比我们开心，哪里会像我们这样，早知道真应该从郾城回华山的，稀里糊涂回了临安却成了爹手中的棋子！”百晓萌愤愤然地站起来，本来要往前迈一大步，可是脚刚伸出就被硬生生拽了回来，让她一阵摇晃差点摔倒。
陆小倩忙扶住她说：“怎么了？连走路都不会走了？”
百晓萌坐回到床上拉起裙摆露出小腿给陆小倩看。只见她两小腿并拢扎了一根红色锻带，陆小倩不由奇怪道：“扎这个做什么？”
“唉，我娘嫌我走路大大咧咧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所以绑上这个，走路时步子会小些。真是折腾人，连走路怎么走的自由都没有！”百晓萌一边解释一边弯下腰去把那锻带扯开随手扔在了床上。
“好了，不要自怨自艾了，”陆小倩拍拍百晓萌笑道，“也怪不得你娘，你平时走路的样子是很难看嘛。哎，我在想，要是那几个师姐妹知道我出阁，肯定会怪我没通知她们的。到时候少不了又是一番唇舌呢。”
“可是事情这么突然，根本在人计划之外。恐怕她们知道了也得吓一跳。”百晓萌站起身来走到桌前，想要拿块东西吃。刚伸手就听陪嫁的王妈妈说道，“姑爷还没来，姑娘你可不能随便吃东西。”百晓萌闻言收回了手，一脸无奈地抱怨道：“你哥哥要是一直不来，我岂不是得饿死？”
话音未落，门被人推开，正是陆小楼走了进来。百晓萌忙回到床边坐下，陆小倩笑着拍手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好了，阿萌你不用饿死了，我也该走了。”说罢，笑笑走出门去。刚好聂云轩站在门外，她忙走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膊笑道：“伯玖，热闹看完了，我们走吧？”
聂云轩由她挽着微侧过脸看着她笑道：“好，那我们做什么去？”
“你说呢？”陆小倩问道。
“嗯，”聂云轩想了片刻后提议道，“前几天你不是一直想去吃那官家钦点的宋嫂鱼羹吗？我带你去吃那个可好？”
陆小倩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好，不过这次我不要坐轿，我要和你一同骑马去。”
陆小倩走后一会儿，喜娘、乳母以及丫鬟也都离开，屋子里只剩了陆小楼和百晓萌两个人。
“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湿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郎兮，多美而可视。”再次听到陆小楼吟诵宋玉的《神女赋》，百晓萌讶异地抬起头来看他，只见陆小楼颀长的身材披上广袖宽袍的礼服愈发显得丰明神采，他俊美的脸庞微微发红，嘴角上扬，眼睛微微眯着，熏熏然冲着百晓萌笑道，“这《神女赋》形容娘子真是再贴切不过。”说完，他微微打了个嗝，喷出一股酒气。
“你喝醉了？”百晓萌上前扶住他，略有些不悦地轻蹙峨眉，但还是扶他到床上躺下，然后起身走到桌边为他倒茶。
“是啊，”陆小楼躺在床上说道，“我喝醉了。要不然我能怎么办呢？”他喃喃道，“让我清醒着去面对自己可笑的婚姻吗？让我清醒着去面对和伤害一个我不能喜欢的女子吗？哎，我怎么又想起这些了，看来我还不够醉，我还要喝，忠叔，拿酒来！”
百晓萌闻言僵在了原地，手中拿着的茶杯随着双手微微抖着。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把茶杯放回了桌上，起身走到了外间，呆坐在了外边的椅子上。
醉酒后的头痛令陆小楼在半夜醒来，他坐起身来捏捏太阳穴，红烛早已燃尽，借着从窗子透进来来月光他发现百晓萌并不在身边，不由惊慌地下床要去找她。走到外间发现百晓萌竟然坐在太师椅上睡着了。她一只胳膊肘撑在案几上，手托着腮，皎洁的月光刚好照在她恬静的面庞上，长长的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温柔地伏在眼帘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笔直的鼻梁下是小巧而可爱的红唇俏皮地微微翘着。陆小楼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俯身将她轻轻抱起。百晓萌在他怀中微微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的动作惊醒了那熟睡的小女子，忙惊慌地低头去看，却发现百晓萌依然睡着，只是下意识地将脸靠到了他的臂弯处。陆小楼轻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里屋床上，盖上被子。驻足片刻后，他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身轻轻走了出去。
第二日，百晓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他都是关心我的，她心情愉快地想着。起身后，丫鬟为她打来水伺候她梳妆。刚开始梳头发，陆小楼便推门而入，他并不做声，只是斜靠着里间的门框静静看着丫鬟为百晓萌梳头。百晓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便转向他笑道，“昨晚多谢你了。”
“没什么，”陆小楼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神情冷淡地走到屋子中央的圆桌边坐下道，“等你梳洗好我们去给爹娘磕头去。”
“嗄。”百晓萌讪讪地答应道。
“嗯，”百晓萌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道，“我知道陆大哥可能会在政见上与我父亲不和，若是如此，你不必顾忌我，坚持你的立场就是了。”
“这个不劳你操心，我自有分寸。”陆小楼毫不领情地沉声道。
“嗄。”百晓萌觉得自讨没趣，也就心灰意冷地闭上了嘴。
“过一阵子，我可能就要出使金国，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虽然心中有些犹豫，陆小楼还是开了口。
“好啊，”百晓萌想也不想地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你不怕危险？”陆小楼对她的爽快感到愕然，“我无法保证我们的安全。”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陪你去的。哎哟，”头发被梳头的丫鬟扯痛了让百晓萌不由轻轻叫了一声。
“奴婢手重了，对不起，少夫人。”丫鬟忙诚惶诚恐地赔罪道。
“不要紧。”百晓萌摆摆手笑道，“不太疼。”说话间，她从铜镜中看到陆小楼从桌旁站起身缓缓走了过来，抬起右手接过了丫鬟手中的梳子，左手挥挥示意让丫鬟退下。
“陆大哥？”百晓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轻声道。
“嘘。”陆小楼左手食指放于唇前示意她不要说话。
百晓萌只好不做声，看陆小楼广袖轻扬细心地为她梳开绞在一起的长发。他细长的手指不时地拂过百晓萌的发际鬓边，让百晓萌觉得酥酥麻麻的，却又有洋洋的暖意自那指间传来直达心窝。百晓萌脸上的笑意微微荡开，于是一个普通的秋日，纵有落叶纷纷也让人觉得萧条之意全无，窗外的阳光更是分外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