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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虽有些驼背,但脚步刚劲矫健,行走轻盈有力,一看就知道经常锻炼身体。
“大爷,你身体很棒啊!”
“年青时打过小日本,解放后做铁器生意,做了一辈子了,整天跟铁打交道,身体能不像铁吗?”
他领着我延着两人宽的小巷,踏着青石板拾级而上,两侧低矮的房屋倚山而建,仿佛吸收了青山的灵气,显得平凡沉静,不食人间烟火。绿意盎然的树木及杂草穿缝插针似的在房子周围顽强的生长,有几户人家附近开出方寸之地种着些家用小菜。越深入,视野逐渐开阔,山体渐渐呈现,遍布山野的绿意顿时铺满眼帘。至山顶,豁然开朗,有块足球场大的平地,青砖鹅卵石绕圈而连如跑道一般。平地正中有一座古朴的四角亭,周围回廊相连,有几名老者看着乐架上的乐谱拉着二胡,敲着小鼓,唱着不知名的戏曲。一个胖女孩在草地上不停地跳着绳,汗渍透衫而出。
“本来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啊!”他领着我走进山顶的小凉亭,很简单的亭子,朱红的四根木柱已经被山中风雨剥蚀得掉了颜色,中间有一简单石桌,四张石凳。亭外既无亭名也无楹联,看得出来它并不具有什么显赫身份,寒碜得如一流落街头的孤儿。
“男主人整日架着单筒望远镜向天空望,也不知望什么,打仗时我们用双筒望远镜也望来着,但只限于望人。|”
我递给他一只烟,并点上。他咳嗽了一声,“好久没抽了,老太婆管的厉害。”他嘿嘿地笑,“真的非常感谢。”
“她也是关心你。少抽点终归是好。”
“我也知道,但烟瘾难受啊,一发作喉咙痒的厉害。有次烟瘾发作,身边的烟被老婆子没收了,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正巧碰见那孩子他爸,平时我们也不说话,那天我看见他在抽烟。我实在憋着难受,向他开口借根烟,说实话我这人平时不大与人搭腔,那天还真是第一次。那男主人还真不错,给了我支。后来我才知道他烟瘾也很大,我们时常在这小亭子碰见。我下山去铺子里,他则在这里观天,他时常会发根烟给我。我们也难得说上几句话,多是一些寒暄。”
“他除了观天还做些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哦,我想想,大概是一年中秋的清晨,我见过他们一家子在这小亭子里玩来着。男的依旧架着望远镜,那两个女孩吵着要看什么星,一个个爬在石桌上,女的则在一边画画。”他叹了口气:“可惜我和老太婆没有子女。”
“顺其自然吧!你们现在过得也挺好。”
“不说了,一说就伤心。”
“你刚才说那两个孩子的母亲会画画?”
“是啊,听说那两个孩子的妈是个画家,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虽说住得近,但总不能没事打听别人吧,再说我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他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你还别说,那女的画画还真是好看,就像用照相机拍的一样。”
“难怪。”
“什么?”
“没什么,对了大爷,能带我去看看他们曾经住的地方吗?”
“跟我来。”他将抽完的烟头扔在地上,碾了两脚。
我随他走下山顶,顺着山间小道,走过几畦巴掌大的田地没有一会便来到了一座红色砖瓦修砌的二层小楼旁。此后我常会称这幢小楼为红房子,它是在我日后梦境中经常出现的场景,嵌在圆形山顶旁的一块凸出地,用一排篱笆围住四周,每扇窗前都有一块长方形的泥土地,种着些大蒜、葱以及不知名的小花。还有些藤蔓随着简单的支撑物攀沿而上,顺着柱角爬上了房顶。一阵风吹来,所有的干茎都会随风摇曳,而我则站在门外久久徘徊。当门打开时,我总会被不知名的声音惊醒。无法入睡的深夜,我总会坐在床头点上一枝烟,任蓝色的烟雾在黑夜里迷漫。
“就是这了。”老人推开篱笆木栅,打开一楼左侧的房门。“我们这幢楼里住着十六户人家,楼下八户,楼上八户。他们家与我家同住一楼,我家就在隔壁。”
“嗯。”我站在门向里望,很简单的家居。两张沙发、一张方形桌、二张床还有几张木制凳。
“我买来这房子,基本上没怎么动,除了堆放一些杂物。”
“一室一厅的房子。”
“是啊!”
“不知……他们有留下什么吗?”
“嗯,走的时候比较匆忙,再加上刚走了女儿,心情自然不好,所以也拉下不少东西。都被我用蛇皮带装在后面的厨房里了。”说着他走进屋内,不一会便提了一只蛇皮带放在客厅地上,指着对我说,“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了。”
我解开系着的塑料绳,打开袋口。里面有玩具熊、画纸、秃了毛的画笔、调彩色盘还有些旧的医学杂志,看看时间属于曾经的岁月,再看看杂志名都属于逝去的声音。
在袋底一个小相框吸引了我的注意,里面有张泛了黄的照片,我拂去框面上的灰尘,发现那是两个小女孩手拉手的照片。两个女孩都扎着两只可爱的羊角辫,迎着阳光满脸笑容,背景是这座红房子的门口。相片是黑白的,但依旧能感受阳光的温暖与时光的的宁静。
“这个可以给我吗。”我拿着相框给他看。
“当然,有什么需要的就拿走吧。这么多年了,我想也没人要了。”他低下头眯着眼看了看相框里的照片,似乎没看清,从我手中接过仔细地凝望。“那两小丫头真可爱。”他似乎忆起了什么。“一个闹腾,一个安静。安静的那个跟父亲、母亲像,总喜欢跟在他们身边,也摆弄下画笔,望远镜什么的。闹腾的那个可闲不住了,到处乱窜,常将各家各户种的蔬菜拔出来玩。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她把我们家种的青菜拔出来看看,还说什么爷爷,你瞧,它自由了。你瞧瞧,一个小毛孩还说什么自由。我说,屁,它死了。她眨着黑色的眼珠子盯着我,说什么爷爷是大坏蛋就会骗人。那眼珠子黑漆漆的,纯净的很啊。可惜,我们没生个孩子。”他又唉叹声,看了看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人生就是这样,没有十全十美的。”我安慰他。
“到了我这年纪什么都看开了,也没什么,就是有时候难免会有些遗憾。”他吸了口烟,“人吗,几十年的命,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有多少能计较的。”
“是啊!”
我看了看手机发现时间不早了,向大爷道了个别便从山上走了下来。
下山走到一半,我回头望,红色的小楼隐在层层的绿意中,阳光透过婆娑的枝叶射下点点金光似乎在它身前述说着时光的记忆。
一切都在此刻停滞不前,包括时间。只有意识流转,还有山中清凉的呼吸。
山也会呼吸的,她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