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吴碧君怀揣着千言万语踏上了西安之旅。虽然时间紧急，但是她没有选择搭乘飞机。她想看着火车沿途的风景，慢慢积攒面对瀚海的勇气。

小雨在后座对着碧君的沉默，一股哀伤涌上心头。也闹不清楚，自己乐天派的性格几时开始多愁善感。或许人长大了，反而不够快乐，因为承担的责任更多，遇到的困难越大。不像小时候，谁给个5毛钱的棒棒糖，可以乐很久，而现在，就算是有人给小雨500万，未必会比得到那5毛钱的糖要快乐。小雨最不忍见的，便是周遭之人，与幸福擦肩而过。

吴碧君要在轮回反复的回忆里炼狱了几千万次，才能换来了如今的安宁呢？正是这种若无其事的安静，反而让人觉得别样的残忍。小雨宁愿碧君哭，宁愿她恨，最怕她是除了沉默还是沉默，难道岁月涤荡后，连任性的机会也被剥去么？

车厢里有人说笑，有人瞌睡，有人听着音乐，小雨一行人却是各怀心事。小雨在烦恼金瀚海夫妇到底跟那个李凯文和玉娇有没有什么联系，云城则担心小雨这一去，是不是会暴露目标，引起某些人的怀疑。

其实，除了吴碧君，还有一个人受到了更大的创伤，那便是曹歌行。曹歌行一直觉得，人一生中最难得遇见的有三样，一是开明善良的父母，二是伴随成长的良师益友，三是与子偕老的爱人。他似乎运气不错，三样皆是圆满。金瀚海对他的影响有多大？恐怕曹歌行自己也无法估量。

金教授曾欣喜于歌行的灵气与天赋，但也在公开场合直言不讳地痛骂过他过分追名逐利，有点成就便飘飘然。歌行敬重过这个老师，也不屑一顾过老师。歌行少年成名便远赴美国，在异国他乡却遭遇事业于婚姻的双重打击。从青年画家的光环里暗淡出来，原本追捧他的人，都纷纷讽刺他是沽名钓誉、浪得虚名之徒。一个原本潇洒倜傥、春风得意的艺术家霎时变成了穷困潦倒的失婚青年，人人敬而远之。只有金瀚海，颠覆了人走茶凉的常理，默默给了这个学生鼓励，要他潜心在画作上，生计的问题老师来想办法。于是，留白画廊诞生。

曹歌行又怎能忘记，那个风雪的天气里，金瀚海在候机大厅等着晚点了四个小时的飞机，见到曹歌行的第一句话就是：回来就好了。多少次自己的画无人赏识的时候，师母吴青莲变着法子喊他去家里吃饭，不止一次悄悄找借口塞钱给他。当留白画廊渐有起色的时候，金瀚海又向书画协会推荐了自己的爱徒。曹歌行还记得成为会员的那天，金瀚海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人生之路放慢走，且歌且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给自己的人生留点念想。

这便是他的恩师，敢于指正他的缺点，不为浮名所迷惑，又在他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不放弃他。当他成功时隐遁于身后，当他失败时不畏世俗热忱相助。

认识惠馨，何尝又不是人生的一场幸事？当年前妻为了留在美国，将他的财产悉数卷尽。他以为他是再不会遇见那该死见鬼的爱情了！然而，他还是遇见了一个如火热情的女子，勇敢正直，带着几分泼辣和不易察觉的敏感。姜惠馨就像是一团火，融化了他冰封的心。他不敢相信，这样出色伶俐的女子，对爱情还有难得一见的坚贞，当他说，他离过婚，又没什么钱财的时候，他以为她是会惊讶的。岂料，她只是挑眉一笑，既然认识你，又怎么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我爱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身家，只要勤奋，所谓财富我自己可以拥有。这就是自信。她善待自己，宽容他人，为朋友的事不遗余力，雷厉风行却又不鲁莽，事半功倍。

到现在为止，曹格行不敢相信，他的老师会是一个强奸孕妇的人，会是一个说变脸就变脸的负心汉；更不敢相信吴青莲，是个为达到目的不惜杀人偿命的狂徒。他不敢去西安，却又想去西安。他不敢面对恩师的复杂人格，他甚至不敢想，金瀚海之所以要到外国去，是不是已经决定要跟过去告别？假如他瞒着老师把这些人带去，那么老师想要清净的奢望必然落空，他就是这个打破宁静的帮凶！可是他又多么渴望去西安，他希望这一切只是个误会，真相大白后，老师还是那个德艺双馨的老师，师母还是那个善良可亲的师母。

但是，假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良心又怎么能允许自己假装不知道呢？

曹歌行的满腹心事，惠馨又怎么不知？只是，她想做个冷静的女子，她不希望在曹歌行最害怕最犹豫的时候，回眸之际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歌行的心有多痛，那么她的心痛就是双倍。

西安的天空比起多雨的南方来，似乎要高远湛蓝一些，四四方方的街道，历史的厚重与淳朴自然满溢。国画学院的学风淳朴，古老的教学楼掩映在苍翠的树林中。衣着朴素的学子，或三两在池畔写生，或于携手在林荫小道上看着书，浓烈的学术气息萦绕着。真难想象日后吞云吐雾的站街女，竟曾是这样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谁创造了玉娇，谁毁了那个女学生？

金瀚海的房子住在离国画学院不远的风荷苑小区，不大的联排别墅，精巧温馨，院子里种满了鲜花，细细的爬藤月季，点点玫红缀在绿色中，优雅天成，那石凳静静的待着，仿佛是在等待着远方的故人，捧一杯香茗，叙述那远去的旧事。

碧君的手摸到了门铃上，却像触电一般的缩回手，眉尖深蹙，手腕终是抬起了又放下。一别经年，吴碧君已然红颜成白发，时光爬过她的肌肤，摧毁了她的青春。她不再窈窕的身材，不再透亮的眼眸，对于面见旧情人的女人而言，底气是一泄再泄。更让她不敢理直气壮的是，虽然不爱了，可惜终究，她也未曾幸福，她拿不出“我过得很好”的有力证据。她不想做曹禺笔下的鲁侍萍，照片鲜活亮丽，生活中却苍老不堪。

曹歌行见状，只有自己亲自按铃了。

门内的金瀚海，听着这一声短促的门铃，眼皮跳得轻快，心兀自跳起来，无法平静。门铃声断了一会儿，才连续反复的响起来。他放下手中整理的物件，开得门来，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这个男人中等身姿，细长的眼睛很有神采，穿着一件中式开衫，笑容可掬。岁月也不曾优待他。额头纵横的抬头纹，鬓角隐现的白发，下垂的眼角与稍显发福的身材，当年那个翩翩少年，也有了龙钟之态。只是，那份学问沉淀出来的底蕴，让他的气质儒雅和煦，令人见之身心舒畅。他瞧见了许久不见的关门弟子曹歌行，朗笑着上前拥抱，连连迎着众人入内。只是，当他的眼光瞟向身后沉默的妇人时，他怔住了。

这个女人眼神里藏着故事，这张面孔似曾相识，携带着一股旋风，撞开了记忆的大门。

“你，你是？”金瀚海捂着胸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