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章 江习庄的手表(1 / 1)
江习庄随着钱博书急匆匆走进新生教室,“怎么来了这么几个人,其他人呢!”
新生教室里坐着五个男同学,全都是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
钱博书向来仁厚,这会也发了急,“江校长,你看看吧,这书怎么教!就来这么几个人,问他们什么都不说!”
“到底怎么回事!郭怒!出来!”江习庄怒喝。
郭怒在这些孩子里年纪最大,天生热心肠,很有一把死力气,汪淑余接了这个班,让他当了班长。
郭怒慢慢起身,嗫嚅道:“有的女生……没换洗衣服……没钱……有的……”
江习庄一愣,口气缓和了些,“怎么不早说呢。我马上让人去看看,以后女同学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汪老师和钱老师,找夫子渡的江四婆婆也行,大家不要憋在心里。”
话虽这么说,江习庄也知道自己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只得叮嘱钱博书,“钱教授,不管有多少学生,该讲课还得讲课,现在日寇步步紧逼,我们的时间耽误不起。”
钱博书转身就走,冷冷道:“我的时间也耽误不起。”
江习庄呆住了,转头对同学们和和气气道:“你们先看书,有问题记下来,下堂课我跟大家一起讨论。你们走到这里不容易,国家能让你们坐在这里读书更不容易,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面。”
众人都坐直许多,齐声回应,“知道了,谢谢江校长。”
守着夫子渡的是一对夫妻,年纪不大,在乡下的辈分不小,一个叫江四爷,一个叫江四婆婆。江四婆婆正在夫子渡口洗东西,看到江习庄手里拎着一个包袱走来,连忙站起来,“少爷,您这是去哪?”
江习庄冲着小船叫道,“江四爷,我要去镇上。”
江四爷从船上钻出来,“好叻!”
江习庄将一个包袱交给江四婆婆,“婆婆,麻烦你改几件衣服给学生们穿。”
江四婆婆连忙接过,“我纺了些布,准备给月明做几件新衣裳。”
“太谢谢了,要不,先给学生们做?”江习庄习惯性接口。
江四婆婆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少爷,别的事情可以听你的,这事可不行。”江四爷在一旁也急了。
江习庄苦笑,“也是,不能让两个孩子再怪我了。”
江四爷扶着江习庄上船,“您这是去跟月明那小子准备婚事吧,恭喜恭喜。”
江习庄一愣,强笑道:“同喜。”
江四爷摇橹而去,“真没想到,那小子生下来才尺把长,一眨眼就要成亲了……”
江习庄突然想到什么,冲着渡口叫道:“婆婆,麻烦你去看看新来的那几个女生,她们有为难的事情。”
“知道啦,你成天管你的学生,难道就不能管管巧七,你看她都成了野小子,哪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江水悠悠,将江四婆婆的大嗓门怒骂清晰地传过来,江习庄嘴角噙着一抹苦笑,紧紧抓着口袋,从上船到下船,一刻也没有松。
江亭有三个当铺,江港街的两个江习庄夫妻都非常熟,长年累月送东西来当再赎回去,当铺的掌柜知其艰辛,起初也颇给他情面,只是开战之后生意难为,这分情面掌柜给不起,江习庄也要不起了。
江习庄走进最不常去的上正街当铺,终于放开了抓紧口袋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包递进高高的柜台。
小伙计打开手帕,看了看旁边的胡掌柜,胡掌柜连忙走来,“江校长,这手表当了,你们上课不方便吧。”
江习庄强笑道:“没关系。”
胡掌柜写了一张票子,和钞票一起递过去,“二十块钱,您收好,早点来赎。”
江习庄呆住了,“这……这么少?”
“实话跟您说,我也能多给点,就怕您跟往常一样赎不起。这东西我先给您收几天,您有钱了赶紧来赎,绝不收您利息。”胡掌柜低头看着刺目的手表,好似接了个烫手山芋。
“那好,多谢。”江习庄连忙收好钱和票据,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手表,黯然转身离去。
小伙计提笔记录,“手表……”
胡掌柜迅速抽走他手里的毛笔,压低声音,“不能记!”
巧七有满肚子的话要对秦满江说,又不敢在秦老爷子面前胡闹,只能焦急地等在秦家后门口,频频回望,可惜大半天门也没动静。唐东安匆匆而来,一把将她拎起来,“你爸爸刚刚去当铺了,上正街那个当铺!”
巧七大惊,“什么,他怎么会去当铺!”
“我怎么知道,别人就这么跟我说的,我就这么转达给你听,你爱信不信!”唐东安话音未落,吱呀一声门响,巧七一跃而起,回头一看,秦炳蔚背着手走出来,身后跟着秦三泰。
两人都是头皮发麻,迅速站得笔直,恭恭敬敬鞠躬叫人。
秦炳蔚淡淡道:“我家小五在做功课,你们一块来吧,我正好跟你们讲讲《诗经》。”
巧七偷偷拽了唐东安一把,两人配合多年,唐东安心领神会,嬉笑,“秦爷爷,我爸爸让我马上回去,回去学打算盘,真不好意思。”
巧七瞥见秦炳蔚身后一抹熟悉的身影,伸长脖子看了看,唐东安还当她做戏,一把拽住巧七脖子上的褡裢带子,拔腿就跑。
巧七也放弃了搜寻,一边跑回头冲着秦炳蔚摆手,“秦爷爷我们下次再学……”
两人转了弯没了影子,秦炳蔚笑着摇头,回头看了一眼,秦满江满面羞愧低头。
秦炳蔚转身离去,优哉游哉念,“君子择人与交,农夫择田而耕。君子树人,农夫树田……”
秦满江无奈跟上,回头看了看,不知该恨这对活宝还是该恨通风报信的秦三泰,恨得牙根发痒。
唐东安拖着巧七脖子上的褡裢往前走,巧七左顾右盼,看到硕大一个“当”字,猛地停住脚步,一把拽住唐东安,“是这家?”
“是啊,你……”
唐东安话没说完,巧七已经蹿没影了。
走进当铺,巧七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家里除了书就是书,破衣烂衫都没几件,哪来的东西当。
胡掌柜迎上来,“小姑娘,你要当什么?”
巧七冲胡掌柜挤出笑脸,“叔叔,刚刚是不是有个江亭师范的人来当东西?”
“是啊。”
巧七双手捧着脸竭力给胡掌柜看,“我是不是长得跟他有点像?”
胡掌柜扑哧一笑,“像!”
巧七得意起来,“那是我爸爸呢!”
唐东安走进来,嬉皮笑脸道:“来这找爸爸,找错地方了吧。”
胡掌柜板着脸,“小姑娘,你不是来当东西就走吧,我们这是做生意的,不是来寻亲的。”
“好好,我马上走,我爸爸刚刚来当了什么?”巧七一双大眼睛四处瞧。
“手表。”胡掌柜还是面无表情。
唐东安拉了她一把,“巧七,走吧。”
巧七猛地转身,“你闭嘴!”
唐东安呆住了,巧七脸色发红,眼里都是泪。
巧七转头又是一副笑脸,“掌柜,能不能给我看一眼,我们家就一块表,我看看是不是这块。”
胡掌柜犹疑着把一个手帕包从柜台里送出来,摊开给巧七看了一眼就要收走,巧七迅速拉住他的手,“我还没看清楚呢。”
胡掌柜还当她心疼,摊开手表,“瑞士产的罗马牌手表,保存得还挺好……”
巧七抓起手表就跑,胡掌柜呆住了,唐东安脑袋还在发懵,脚步已经跟了上去。
两人冲出当铺,后面传来伙计的怒吼,“抢东西啦!抓住他们!”
巧七和唐东安在前面跑,伙计在后面拼命追赶,一路鸡飞狗跳,大家纷纷闪避。
整个江港街两边铺子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冲着两人指指点点,唐家和江家两个孩子从小到大要是一天不闹出点动静,简直就是奇闻。
江胜天和唐平南走出瑞丰米店,唐平南口气颇为焦急,“粮食紧缺,我们酒庄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还请江掌柜多多……”
“抢东西啦……”
江胜天呆住了,“那不是你家三少爷和我家巧七吗!”
唐平南脸色骤变,对身边伙计吩咐道:“快去巧庄找江校长,不,找巧七她哥来。”
江胜天和唐平南交换一个眼色,大概都觉得脸上不好看,各自撇开脸,匆匆离去。
姜是老的辣,唐平南醒悟过来,迅速停住脚步回头,冲着他抱拳,“江掌柜,我们酒庄的生意还请多多照顾。”
江胜天挤出笑容,抱拳道:“唐会长既然开了口,一切好说,巧七的事情还请不要惊动我们家老夫人。”
“那是,那是。”唐平南干笑转身,立刻脸色阴沉。
江亭警察局里,汪争光冲着牢房怒吼,”抢东西!你们两个兔崽子敢去抢东西!说出去我的脸往哪搁!我这个局长还要不要做!你爸爸的校长要不要做!还有你,你们家的会长要不要做!”
巧七和唐东安背靠背蹲在牢房里,手被紧紧绑在一起,动弹不得。
汪争光愤怒地踢栏杆,疼得龇牙咧嘴,“兔崽子,回我的话!”
巧七偷窥他一眼,头更低了。
唐东安怎么想都觉得冤枉透顶,苦着脸道:“汪叔叔……”
汪争光怒喝,“别攀交情!我没你这种倒霉侄子!”
此路不通,唐东安踢了巧七一脚,巧七不得不出头,理直气壮道:“满舅,那是我爸爸的东西!”
“不管谁的,当了,那就是别人的!你就是抢劫,要坐牢的! 弄不好还要枪毙!”汪争光怒火渐渐平息下来,眼珠子转了转,在黑暗中找寻赵理的身影。
“我爷爷留给爸爸的唯一的东西,怎么能当呢……”巧七声音渐带呜咽。
汪争光呸了一声,“你们家除了你和月明两个,你爸爸还有什么不敢往当铺送!你们能健健康康活到今天,是江家祖宗有灵!”
“那是我爸爸的宝贝!”巧七的泪终于落下来。
唐东安终于找到申冤的机会,“汪叔叔,我冤枉,我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看她跑我才跑的。”
“你们这两个蠢货!”汪争光侧身看了看,终于发现身边阴影中的赵理,冷笑连连,“赵理,叫江习庄这个废物来领人。”
赵理立刻心领神会,“是!局长!”
巧七惨叫起来,“满舅,求求你别告诉我爸爸……”
“汪叔叔,求求你让习庄叔来吧,我爸爸知道会打死我的!”
“唐东安,你这个叛徒!”巧七大概下了狠手,唐东安惨叫得比她还大声。
汪争光转身就走,嘴角笑容阴冷。
巧庄前院,江月明面前摊开一叠红纸,工工整整写下一个囍字,在阳光中展开,露出得意的笑容,一个小伙计冲进来,对他比划一句什么,江月明大惊失色,丢下笔就跑。
江月明跟着小伙计来到瑞丰米店,从江胜天这里得到确切的消息,一巴掌拍在柜台上,转身就走,胡潇潇急匆匆赶来,两人四目相对,目光缠绵难舍。
汪嘉先管束严格,即便两人婚约在身,情意深挚,他也不肯让两人多做接触,口口声声旧规矩大道理,两人见一面比登天还难,堪比牛郎织女。
到底还是巧七的事情比较紧要,胡潇潇压抑住心头喷涌而来的思念和情话,艰难开口,“我在街上买绣线,听人说……”
江月明也察觉出这里地方不对时机不对,收敛火热目光,声音轻柔,“别担心。”
“巧七呢?出来了吗?”对于鬼见愁的本事,胡潇潇也是叹为观止,确实也没有多大的担心。
江月明默然回头看向江胜天,江胜天愣了愣,苦笑摇头,“这次不是小事,还关着呢。月明,事情难了,你还是找习庄叔想想办法吧。”
江胜天虽然是江放的儿子,也勉勉强强叫过江习庄“爸爸”,自从江桂子把江习庄赶出家门,就再也不肯让江胜天认这个父亲了。
想起父亲愈发憔悴的面容,江月明于心不忍,黯然摇头道:“他为学校的事情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这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江胜天突然压低声音,“也别让奶奶知道!”
两人虽不是亲兄弟,幼时也有一起学文习武的情谊,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目光,各退一步,胡潇潇适时插入两人中间,“爷爷和秦老爷子呢?他们有没有办法?”
江月明直叹气,“这些老人家一个比一个难缠,我去秦家问问,看看秦五他爸爸有没有办法。
江胜天点头,“好,我去探探当铺胡掌柜的底。”
江月明犹疑看向江胜天,“奶奶身体还好么?”
江胜天眸中掠过一丝讪讪之色,点点头,“挺好的,天天早上都要打拳,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她想你们呢。”
江月明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月明……”胡潇潇伸出手,江月明翻飞的衣角从她手中滑过,她什么也没抓住,心头怅然若失。
江月明走了三步,还是忍不住回头,“你回去吧,千万不要告诉外公。”
胡潇潇重重点头,“要是实在没办法,就赶紧来责己斋,巧七是老爷子唯一的外孙女,他总不能不管。”
江月明嗯了一声,胡潇潇紧跟两步,江月明已经快步离去。
胡潇潇扶着墙默然伫立,久久凝望,她的身后,江胜天笑容收敛,目光深沉冰冷。
“保释个屁!你妹妹跟着唐家那小子天天在街上闯祸,你难道不知道!”
汪争光现在听见巧七两个字就暴怒,哪怕是面对最喜欢的外甥。
江月明无奈,“满舅,你知道巧七的性子,她干不了什么出格的事。”
汪争光拍案而起,“这还不叫出格,杀人放火才叫出格!对吗!”
江月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悻悻然低头,“事情既然发生了,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你吼我也没用啊。”
汪争光没好气,“你妈妈呢?”
“去省城领钱还没回来。”
汪争光继续拍桌子,“现在兵荒马乱,你们就放心让她一个人去!真是白养了你们这些兔崽子!”
“她说多一个人多一份路费,不让我们去。”江月明嘟哝一句,突然疑惑看着他,“满舅,你怎么知道她一个人走的?”
汪争光冷哼一声,“她虽然瞧不上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她去冒险。”
江月明松了口气,谄媚地笑道:“满舅,还是你最好了。”
汪争光眸中有笑意,撇开脸,口气和缓一些,“上正街当铺的胡掌柜跟你们有交情没?”
江月明摇头,“有交情也不会把我妹妹绑了送你这来。”
汪争光叹气,“没交情就难办了,这事可大可小,最好的法子是胡掌柜跟你们有交情,当巧七胡闹一场,主动撤了这案子。”
“这……”江月明疑惑地看着他。
“这什么这,反正她从小到大胡闹惯了,也干不出什么出格……”发现江月明眸中笑意盈盈,汪争光尴尬改口,“谁也不会真正当回事。”
江月明连忙点头,“胡掌柜在镇上跟谁走得近?”
汪争光大声道:“赵理!调档案!”
秦满江正在工工整整练字,听到江月明一声呼唤,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惊吓,手一抖,一滴墨汁滴下来,生怕又挨骂,连忙搁笔扯掉这张纸丢进字纸篓。
刚清理好战场江月明就冲进来,急吼吼道:“秦五,我妹妹是不是来找过你?”
秦满江无奈地翻白眼,“是啊,她又闯了什么祸?”
江月明气急败坏,“她跟唐三跑去上正街的当铺抢东西!”
秦满江大惊失色,“怎么会!她跟谁借的胆子!”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江月明摆摆手,“我们查到当铺胡掌柜的夫人是江上村的人,想问问看你有没有办法?”
“你……你的家不也在江上村,怎么问到我这里来?”秦满江压低了声音。
江月明也随之低声,“说实话,我想请秦老爷子出面说说情,胡夫人姓秦。”
“要是我出马,只怕情况会更加复杂。”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秦炳蔚人未至,声音已传进来,秦满江和江月明看向门口,秦炳蔚不紧不慢走进门,后面跟着秦三泰。
秦老爷子向来高深莫测,江月明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秦三泰,秦三泰面无表情开口,“江家少爷,江上村那一带向来是你奶奶说了算,我们老爷子要回老家,她派人连夜挖断路,让我们只能打道回府。”
秦炳蔚点点头,苦笑补充,“我们结怨之后已经50年没见了,依照她这个脾气,只怕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才解恨。”
江月明低头沉默下来,两家的恩怨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他和秦满江交好多年,没想到两位老人之间的争斗激烈至此。
秦满江拍在他肩膀,“所以,还是找你奶奶想办法吧,她一定有办法!”
江月明面有难色,“我奶奶这个脾气……我还是先去问问外公吧。”
“知道了。”汪嘉先背着手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半分表示。
“外公,您能不能去跟胡掌柜谈谈,您德高望重,胡掌柜总该给您一分面子。”江月明苦苦哀求。
“我的面子来得艰难,极其珍贵,不会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这不是小事……”
汪嘉先突然转身怒喝,“江习庄教出来成百上千的好学生,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抢当铺!说出来我都嫌丢人!”
“外公,那我先去想想办法。”江月明转身欲走,听汪嘉先说去一趟也不是不行,略带期待地回头。
汪嘉先淡淡道:“既然江习庄这么不中用,你搬来责己斋,我来操办你们的婚事,以后你的学业也由我亲自教导。”
江月明愣住了。
汪嘉先沉下脸,“怎么,不愿意?你看秦老爷子教出来的秦家小五,认识的哪个不夸。”
“不不,这事……我还得问问父母亲。”江月明顿时乱了方寸,这责己斋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
汪嘉先一挥手,“不用问了,他们那套我最清楚,口口声声尊重你的意见,其实就是放任自流。你点头,他们就不会反对。”
江月明回头张望,顾左右言他,“潇潇呢?”
“你们马上就要成亲,她必须回避,这是规矩!”
江月明气急败坏,“都什么年份了……”
汪嘉先怒喝,“不管什么年份,规矩不能变!规矩变则天道变!”
江月明自知不敌,低头认输,“我只是想问问她的意思。”
汪嘉先不悦,“她可不像你妹妹那个化生子,当然都听我的!”
江月明咬咬牙,艰难点头。
警察局办公室丝毫没有紧张气氛,汪争光和胡掌柜看来已经谈妥了,正在笑吟吟喝茶,赵理在一旁倒水,表情也无比轻松。
胡掌柜毕恭毕敬,“以后就多麻烦汪局长了。”
汪争光笑道:“好说好说,大家乡里乡亲的,别这么客气。”
看见汪嘉先和江月明走进来,汪争光惊起,“爸爸,您来做什么?”
胡掌柜连忙躬身道:“汪老爷子好,我是上正街永祥当铺的掌柜,敝姓胡。”
汪嘉先冷冷看着两人,“胡掌柜好,看样子你们已经说好了,对吗?”
胡掌柜赔笑,“说好了说好了,没想到惊动了老爷子,真是不好意思。”
江月明疑惑地看向汪争光,汪争光避开他的目光,“父亲,坐下说吧。”
赵理拉住巧七走进,看到江月明,笑容收敛,悄然退到巧七身后。
“外公。”巧七暗道不妙,怯生生呼唤。
汪嘉先眼角都没瞟她一下,“别叫我,我没你这样的外孙女。”
巧七往后躲,江月明一把将她拽过来,巧七一声“哥哥”还没叫完,江月明喝道:“闭嘴!跟胡掌柜道歉!”
有哥哥在,巧七心头大定,连忙鞠躬,“胡掌柜对不起对不起……”
胡掌柜叹道:“算了,跟你外公回去吧,孩子也怪不容易,衣服还打着补丁呢。”
巧七低头看了一眼,慌慌张张用手遮挡补丁,江月明拉住她的手,两人低头黯然。
赵理冷眼看着两人,一退再退,缩进阴暗的角落里。
汪嘉先冷着脸摆手,“胡掌柜,我不是来说情的,我这个外孙女和她母亲一样不服管教,顽劣至极,我早就没当她是自家人,你尽可以放心,我们对她的处置一定会让你满意。”
胡掌柜愣住了,转头看着汪争光。
汪争光咳嗽连连,“行了行了,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
江月明脸色黯然,“是我没管好,要罚罚我。”
巧七呜咽起来,“哥……是我的错……”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伙计们会把您外孙女送到这里来问罪,大家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计较的。”胡掌柜笑容苦得一看就假。
汪争光汗颜,“胡掌柜说哪里话,是我们管教无方,让你见笑了。”
汪嘉先冷冷道:“胡掌柜,要不是冲着我外孙子,我不会来这趟……”
汪争光忍无可忍,拊掌道:“我想起来了,胡掌柜,唐会长做东,要亲自向您赔礼道歉。”
“对对,我这就去。各位告辞。”胡掌柜醒悟过来,转身就走。
角落里,赵理脸色阴沉,默然退出。
江月明拉住巧七,“外公,满舅,我们先回去了。”
汪争光沉下脸,“谁说你们可以走了。”
汪嘉先冷笑,“没错,多关几天!月明,我们走!”
汪争光决定送佛送到西,“他也不能走,案子还没销呢,要录口供。”
汪嘉先环视三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三人目送汪嘉先出去,面面相觑,都松了口气,汪争光瞪着江月明,压低声音,“你胆子够肥的!敢请老爷子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脾气!巧七要落到他手里,还不得活活打死!”
巧七抖了抖,江月明低头默然。
巧七拉了拉江月明,“满舅,我们录完口供能回家吗?”
汪争光嗤笑,“想什么好事呢,你们乖乖蹲着,时候到了自有人来领你们走。”
巧七拔腿就跑,江月明抢上去一把拽住她的辫子,巧七拳打脚踢,又跑,被赵理堵在门口。
巧七哀唤,“罩子哥……”
赵理手一松,汪争光一把把她抓上,怒喝,“把这个兔崽子再绑上!”
江老夫人手里拿着一块手表眯缝着眼睛对着光线看来看去,表已经暌违多年,保管得还跟当日一般,表面如新,走得也非常准。这是她和江放定情之物,他的一生如此短,留下的东西寥寥,即便她爱着青梅竹马的秦炳蔚,也从不后悔蛮横地逼着他点头娶自己,因为只有他才会拿她当宝。
表还是这只表,那么久长的时间去了哪里?一缕白发飘落,她悚然一惊,刚要伸手拔掉,突然想起,自己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毫无拔的必要。
她在心中默念,江放啊江放,你要是看到这个畜生如此不堪,你会不会后悔当日坚持让他去读师范?
偌大的家业需要人管,她当年一直坚持让儿子学商科或者读完高中马上在家中当学徒,是江放偷偷塞了钱让儿子去长沙,孰料儿子回来时已不是这个儿子,还娶进性格恶劣的汪淑余,变本加厉地对付两老,要榨干江家……
“奶奶,您急着叫我回来……”江胜天急匆匆进门,吃惊地看着手表,“手表怎么在您这?”
江老夫人从漫无边际的回忆中走出来,收起手表,咬牙切齿道:“看来,那对畜生已经一点也不顾念旧情了,连他爸爸唯一的遗物也敢当!”
江胜天眼珠一转,迅速低头,“奶奶,我就是怕您知道了生气,所以准备瞒着您处置妥当。”
江老夫人冷冷道:“巧七呢?”
“关在警察局。”
“我孙子呢?”
“他还在想办法。”
“他有没有提过我?”
江胜天迅速摇头,又连忙点头,“提过的,提过的。”
江老夫人眸中掠过一丝失望之色,冷笑,“哪里提到过,他现在恨不得不是江家的孙子吧,果然是那对畜生养出来的好儿子,六亲不认!”
“不不,奶奶,月明真的有提到您……”
江老夫人怒喝,“够了!你不用为他遮遮掩掩!”
江胜天低头沉默下来。
江老夫人拍拍胸口,又和缓了口气,“警察局长汪争光怎么说?”
“没说什么,您放心,他是巧七的满舅,这些年很照顾巧七。”
“他的德性我最清楚不过,要是影响到这顶官帽,那也是六亲不认!”
江胜天忧心忡忡,“奶奶说的是,以前他们到处捣蛋,大家都看着这些大人的面子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次唐会长发了话,应该是要动真格的。”
“胜天,你每天都在镇上,为什么这些话从来不跟我说?”
“小孩子嘛,还不是成天调皮捣蛋,我不敢烦您老人家。”江胜天仍然低着头,不敢面对这双利眼。
“你不告诉我,有人会告诉我,胜天,这些年你让我非常失望。”
“奶奶……”
江老夫人摆手,“别说了。你别替她开脱,犯了法就得认,进当铺抢东西,真是狗胆包天!要不是我也参了一股,胡掌柜有这么痛快松口么!”
江胜天惊喜,“还是您有远见,我这就去警察局。”
江老夫人看了看表,“慢着!”
江胜天愣住了。
江老夫人嘴角又不易觉察的笑容,“让他们吃点苦头,下午六点钟再去警察局,把这几个祸害一块接回来。”
江胜天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心头愈发酸楚,愣愣道:“六点?要是习庄叔去接怎么办?”
江老夫人冷笑,“指望他?天大的事情都没他的学生重要,他最迟也得六点安排好。”
江胜天重重点头,算是把满腹心事做了一个结束,赔笑,“奶奶,先恭喜您祖孙团圆。”
江老夫人冷哼一声,“记住,再有隐瞒,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