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篇 下雪（1 / 1）

在这江南地带，是很少有雪的地方，雪花突然从天上慢慢飘下。

那夜在梦中，寝室里的同学都被外面的喧哗声所吵醒，原来外面的雪下大了。飘飘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旁边寝室有几个海南同学，第一次看见下雪，禁不住大喊大叫，有的还拿起了饭盒敲了起来。看着他们的可爱，凤儿只觉得他们太单纯太幼稚。

第二天，多年不见的大雪厚厚地铺在地面上，仿佛一张巨大的白色地毯。强在食堂的门口堵住了凤儿，凤儿看着憔悴的强，凤儿好想让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可以醒来重新开始。

凤儿没有言语，两人默默地面对面地站着。

强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凤儿不言语。强痛苦地继续：“你要相信我呀，我不是那种人！”

凤儿依旧没有出声。强双手抓住凤儿的双肩，继续说：“凤儿，相信我，我会给你幸福的，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凤儿用力挣脱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就想往外流。

强和凤儿在冰冷的寒风中站着，远处有同学用脚跺着树干，那四季常青松树上堆了一些积雪，树干一晃，像棉花团一样从枝梢滑落，一大片一大片地滑落，跌到地上，四分五裂，脚踩上去，变成泥水，变成虚无。

看着那一块块下落的雪团幻化成水，凤儿仿佛看见了他们那只有现在没有明天的爱情。

两人沉默地前行，走到了强第一次吻她的那座教学楼后面，强继续说：“凤儿，相信我，我会爱你一辈子的，我绝不会变心的。”

凤儿停了下来，抬起头看了看这个她深爱的男孩，委屈的泪水就直涌到鼻腔。

强轻轻地搂住了凤儿，凤儿把脸埋在强胸前的围巾里，强的下巴正好抵在凤儿的头顶上，强的下巴用力抵着凤儿的头，凤儿则用力地把脸往围巾里埋去，似乎这样就能留住他们的爱情。

强把凤儿环抱在怀里，凤儿的泪水终于止不住流了一脸。强继续说着遥远的不可知的未来。凤儿心中觉得有些凄凉，有些悲哀，凤儿万分难过：毕业了自己能跟他去吗？他们会结婚吗？这个她深爱的男孩，她能永远拥有他吗？

想到这些，凤儿朝着强靠近了一些，强也更加用力抱紧了怀中的凤儿，似乎她会突然从怀中飞走。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感受着对方的身体的温暖和依靠。远处有同学追逐着、嬉戏着，打着雪球，在雪里玩耍，两人只是无言，都在思考，想那没有明天的爱情，为没有未来的爱情而沉默。

冷风吹得人全身冰凉，在这冷风中站着，凤儿脑中突然闪现三姐的笑容，闪现儿时姐妹在一起的快乐。记得儿时每年放假后，如果是冬天，爸爸让三姐和凤儿去卖面包，如果是夏天，爸爸则让三姐和凤儿去卖冰棒，以挣些零花钱。

在一个下雪天，厚厚的大雪铺在地上，学校早已放假了，十二三岁的三姐和凤儿依旧推着一车面包去卖，每次都是三姐推着空板车，凤儿在车上坐着，等到了面包店，三姐负责批发面包，然后再把一个个把面包放进纸箱内，而每次站在面包店里，都会被面包的香味馋得直流口水，于是货放好后，三姐看着她的馋样，会拿一个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面包送到她面前，她会急切地接过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地吃，害怕把它吃完，但最后还是吃完。

而三姐呢，却很少吃的，凤儿当时只认为三姐不喜欢吃面包。

等到进好面包，三姐会推着板车，凤儿在一边走着，来到空荡荡的大街上，把车子停在路边，吆喝着。

凤儿这时则会跑到全县唯一的百货大楼里流连忘返。

那天的雪确实很大，等到来到街上，布棉鞋已湿透了，凤儿冻地直跺脚，三姐依然在那安静地卖着面包。

后来，凤儿说饿了，三姐就忙找一个还有一点热气的面包拿给凤儿，凤儿这一次是狼吞虎咽，却不知道三姐也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但却舍不得吃一个。

那天，三姐回家就感冒了，好多天才病好，所有的没卖完的面包都被当大馍吃进了肚里，可是面包进锅再蒸后，却一点的香味也没有了，拿着手里软塌塌的，吃在嘴里粘乎乎的，因此凤儿从此对面包再也没有欲望。

从那以后，她们俩就没再卖面包，因为父亲又发现了一个更好的生意，那就是卖烟花炮竹。

每年寒假，凤儿和三姐，二哥都只有一件事要干，那就是卖烟花和鞭炮。直到二姐、三姐陆续出嫁后，凤儿也上了大学，家中才不再卖烟花和鞭炮。

想着还有几天又要放寒假了，凤儿心中不由地又是伤感。

想到不再人世的三姐，想到母亲因此差点卧病不起，想到家中所有人都受到的痛苦的折磨，凤儿不能再让历史重放一遍，她做不出来那样的绝情的事情。

凤儿不想让强受到更多的伤害，不想让强在以后的岁月里恨她，更不想让强陷入更深，她太害怕自己会负了强。

凤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最终张开了嘴，说出了她已背了几百遍的话，就像是在背一句台词：“强，我们分手吧。”

强没有反应，这句话似乎早已听了多遍，平静地说：“凤儿，别说傻话了，我们是分不开的。”

凤儿就感觉一股酸酸的泪水涌了上来，凤儿继续坚持：“强，我说的是真的，我们分手吧。”

强依然镇静：“看着我，凤儿，我不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凤儿勉强镇定，依旧坚持：“强，我们分手吧，我真的不再爱你了。”

强开始激动，用力握紧凤儿的双肩，直视凤儿的眼睛说：“凤儿，看着我的双眼，把你的话再说一遍。”

凤儿不敢抬头，眼前只能看见她在一年前给强买的黑红相间的格子围巾，凤儿仍然坚持：“我说的是真的，我们分手吧。”那么机械，仿佛是念经。

强捧起凤儿的脸，有些歇斯底里：“凤儿，看着我的眼，我知道你说的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呢，我知道你离不开我的，不要骗我，我知道你是在骗我，告诉我，你是在骗我的，说你是在骗我的。”

强用力地摇动凤儿的双肩，凤儿感觉眼泪马上就要冲出来了，于是用力甩开强的双手，冲了开去，刚一转身，眼泪就如洪水决堤一样倾泄而出。

凤儿一直向远方跑去，直到两腿再也迈不开步，才停了下来，睁开眼睛向四周看了看，发觉自己竟然到了后山的竹林里，满目都是一根根苍翠的直直的竹子插在雪白的地上，仿佛一把把利刃扎在心头，凤儿终于嚎啕大哭。

哭声在竹林里回荡，为那荒凉增加了一种凄美。

凤儿来到那两棵紧紧相依相偎的竹子跟前，看着它们仍然紧紧相拥，想起了他们曾经的海誓山盟，想起了他们相恋时美丽的时光。回忆他们俩曾经无数次地在这片竹林中走过，强在这两根竹子下无数次对她说的数不尽的甜言蜜语。

可现在呢，一切都要成为空无了，凤儿的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滑落，冷风吹在泪痕布满的脸上，干疼干疼的，凤儿却感觉不到痛，就那么一个人在那竹林里站着，直到月亮从天边升起，她才发觉应该回去了。

等她走到宿舍楼下，灯已经熄了，急匆匆地跑上楼，有些气喘吁吁。凤儿摸着黑走到自己的床边，轻轻地爬上床，心如刀割的她任凭眼泪如雨水一样冲出来，凤儿活到二十四岁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她辗转反侧，睁大泪水模糊的眼睛在黑夜里一点点回忆强对她的好，想到从今以后可能再也得不到强的关心，强的爱了，她整整一夜都活在痛苦之中。

那是一种揪心的痛，那是一种种不能言说的痛，她的心被揉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

第二天凤儿两眼红肿，她只好说自己感冒了，于是困在蚊帐中一天没有下床。

第三天时她已恢复常态，那个骄傲的自以为是的她怎么会有时间去让别人感觉到她的痛苦，她的伤心？

早饭时，丽要去省城同学那里玩，邀请凤儿同行，凤儿当即收拾包袱与丽一起坐上了远去的火车。

在众人眼中非常潇洒的两天过去后，凤儿已经恢复到原来的从容样子。谁都不再能够感受出她曾经的绝望，曾经的痛不欲生。

凤儿也感觉自己已经洗净了所有对爱的渴望。

再见到强时，凤儿就是一脸的陌生了。仿佛他们从来不曾认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