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国破与家亡(1 / 1)
转眼又是一年春。
崇祯十五年春,董小宛从黄山归来寻找我。整个人又瘦了一圈,精神不佳。
她见着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是,自此之后小宛再无母亲。”随即便是倒头大病。一病就是数月。至此对媚香楼之类的风月事决口不提。我央着钱谦益为董小宛办了赎身,开始将自己的心力大部分放在董小宛身上。
在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我竟得知一个略让自己有些意外的事实。母亲去世之后,雪上加霜,对一切事情都有些看淡的董小宛却又遭遇了田弘遇抢夺佳丽的惊吓,幸最后得到贵人相助,这才免去一劫。
“那个贵人是谁?”我好奇的问。
“如是,你定然想象不到。当日就是冒公子救的我。”董小宛脸上闪过一道红潮,“我从未奢想过,自己竟然能在那里再次遇见冒公子,更受到他的恩惠。”
“小宛。”我有些无奈,“那么久了,你难道还没有放下吗?”话说如此,但自己心里还是明白的,董小宛和冒辟疆那一段旷世姻缘又岂会因为一时的挫折而就此了断。
果不其然,董小宛接着就道,“如是,此次回来也是冒公子陪着小宛回来的。若不是他,恐怕小宛也拖不起这么一条命来见你最后一面。”
我见不得她这般自暴自弃的样子,忙道,“那你与冒公子可是有了进展?”
“这能有什么进展。。。”她害羞地垂下头,“他有妻有儿,又怎能会将微小的小宛放在心上。”
“若一直这样犹豫,你们之间怎么会有一个了断呢?”
“如是,小宛不求什么名分权势,只求一辈子陪在冒公子身边,与他对吟成诗、赏花品茗、共游山水就已心满意足了。”董小宛心思是细腻的,她知道若是自己苛求的过多,恐怕自己与冒辟疆相处的机会也会近乎渺茫。
我沉思片刻,道,“明日我约了冒公子来,你自己与他谈。”
次日,董小宛特意早起进行梳妆,连日缠绵病榻的倦容也顿时消失不见,她难得主动地牵起冒辟疆的手,道“我十八天来昏沉沉如在梦中。今天一见到君,便觉神怡气旺。”
我轻笑,董小宛终于想通。
后来的结果自然是好的。才子佳人,品貌登对。董小宛与冒辟疆,一方主动一方踌躇,一方情深一方触动。或许早在他们初时相见时,董小宛半倚着床头,唤着那一声“冒君”的一瞬开始,这段情缘最终将走向完满。
我握着钱谦益的手,笑道,“牧斋,你可否成为他们的主婚人?”
婚后,合家美满。董小宛虽为妾,但她以往就温婉可人,成亲之后更是对婆婆与冒辟疆的正妻恭敬顺从,于是赢得了冒家上下一致的赞同。每日与冒辟疆相赋成趣,泼墨挥毫,赏花品茗,鉴别金石,让她觉着自己的小日子的的确确地印证了她曾经说过的一番话。只是,她与我的联系却越发的少了。再后来,兵荒马乱,至此断了联络。
崇祯十七年正月,闯王李自成在西安称帝,立国号“大顺”,分兵两路剑锋指向北京进军。崇祯帝于第五次下诏罪己, “朕嗣守鸿绪十有七年,深念上帝涉降之威,祖宗托付之重……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襁褓之,坐令秦豫丘墟,江楚腥秽,贻羞宗社,致疚黔黎,罪非朕躬,谁任其责?所以使民罹难锋镝,蹈水火,堇量以壑,骸积成丘,皆朕之过也。……忠君爱国,人有同心,雪耻除凶,谁无公愤!……”
崇祯十七年三月,天下局势一片糜烂,崇祯帝登上皇家禁苑煤山,在一株老槐树下自缢身亡。明帝国在内忧外患中土崩瓦解。
顺治元年,钱谦益投靠马士英、阮大铖,时任弘光朝礼部尚书。
乱世动荡,风尘飘零,平静的日子似乎终告结束。而我却在这极不平凡的一年里再次遇到了柳隐。
只秘而不宣的一笑,便却胜似千言万语。
我仅一句,“活着真好。”
柳隐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见到小爱更好。”
“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他原本俊秀的脸上多了一条长长的疤痕。
他淡然,“出生入死,驰骋沙场。”
我猛吸一口气,“投入哪位将军名下?这般大势之下,从军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柳隐缓缓道来,“若非如此,小爱便见不到柳隐活着归来了。”
说罢,他冲一个方向挥手,“你还躲着做什么?都是熟人了。”
上前的竟是石达。
我顿时了然,“你们都是黄将军旗下。”
“然。”石达接口,“那日我为你寻觅柳隐的下落,见着他时他正受着重伤。过了些许月才好转。”
“那你当初为何告诉我柳隐下落全无?”我看向石达,“你竟也随他一起瞒着我。”
石达摇头,“我原先是想告诉你的,只是柳隐他不让我说。我原本是以为他会在战场名扬之后回来同你联络,我更以为,他扬名立万后会回来与你共叙姻缘,谁料。。。”
“石达,不要乱说。”柳隐略有难堪,“小爱,石达始终不信我们之间只有兄妹情谊。”
我笑,“都是老熟人了,如是又怎么会当真。既然你们都到了这里,不若如是做东,延请二位,带二位游离此处美景,如何?”
“这。。。”柳隐言语中似有犹豫,“我们是随黄大人一同拜访钱大人的,只怕在此处不会久留。”
我有些遗憾,只得说,“那就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柳隐一口应允,“好。”
不醉不归。重见柳隐心中竟又泛起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动情。我特意派了萦柔来身边伺候,她言语得体,不卑不亢,似真的未对柳隐怀有旧情。酒过三旬,我问柳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娶妻?”
柳隐醉意正浓,回道,“当然没有。”
我猛拍桌子,“这样尚好,眼前正有一良人配你刚好。”
石达将脑袋凑过来,问,“是谁?我是否也认识?”
我将萦柔的手放在柳隐的手心,“正是萦柔。”余光正瞥到萦柔的娇羞。
柳隐摆手,“如是不要乱开玩笑,我心中藏不起儿女私情。莫要为我耽误萦柔姑娘。”
我不满,道,“莫非柳大哥看不上萦柔?”
柳隐忙否认,“当然不是。只是。。。”
“只是他心中早已藏了人。”倒是快嘴的石达替他说出口,“如是姑娘,你不知,这些年来,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我总见他辗转反侧,握着一样东西迟迟不肯入睡。后来我才知,那竟是女人的帕子。”
柳隐脸红,急忙解释,“那是我妹子红袖的遗物。”
“哦。。。”石达恶作剧地拖长声音,“原来只是妹子的手帕。我还道是如是姑娘的东西才惹得你这么珍惜呢。”
我也觉得石达这玩笑开得有些过火,忙压低声音说,“石达,我知你说话直爽,只是你莫要忘了,如今我正是牧斋的妻。”
“那钱老头。。。”石达满脸不屑,“他配不上你。”
“石达他醉了,我先扶他回房。”柳隐不由分说地拉起石达就往外走,迎面遇上相谈甚欢的钱谦益和黄毓祺。
黄毓祺也是一个爽白人,道,“没料到我的两位部下竟与钱夫人是旧识。”
我一揖,冲他招呼,“黄大人好。”
黄毓祺一见满座的宴席,便直接坐下道,“莫可惜了这些美酒佳肴,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柳隐皱眉,道,“大人,我先送石达回去。”话音刚落,却见石达一下子又窜到桌前,豪气地拿起酒杯对着黄毓祺的酒杯又是一碰,道,“石达先干为敬。”
我与柳隐彼此无语,只得随钱谦益再次入座。
只是这此后的菜肴五味杂陈,道不清究竟还有什么滋味。
钱谦益黄毓祺把酒言欢,仿似多年未见的老友。只是此刻的他们都未曾料到,就在不久以后,他们的关系会变得与现在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