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若羽（1 / 1）
20.若羽
三天，整整三天，凌风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守着青叶的灵柩，静静的坐在坤乐宫，任谁劝都不听。
“这样下去，他会垮的。”青磊每日都来看，试图把凌风从自我禁锢的世界中拉回来，但总是失望而回。
“凌兄是伤心过度，”卫青也为凌风的遭遇痛惜，“可是这个时候，除了他自己，旁人是谁也帮不上手的。太子殿下，您不必如此。”
“可是，确是我们迦兰亏欠了他，”青磊紧蹙着眉，“父皇说，他曾经亏欠过凌风的父亲，只想把青叶许给凌风，以作补偿。但是现在……”
卫青不再多言，拍了拍青磊的肩头，拉着他转身离开。
凌风头枕着棺柩，怔怔看着坤乐宫外的屋檐。
天气很好，温柔的阳光照射在琉璃瓦上，泛着圈圈点点的紫色光晕，恍如很久很久以前，那平静而悠闲的时光。
凌风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自己在宫墙外，日盼夜盼的可以进宫看到那羞涩、轻柔的人儿。即使见不到，能听到宫人们偶尔的议论，也会心喜半天。为了见一面，他奋尽全力去打仗，她就努力编排舞乐。四年一面又如何，那一面盖过了无数的期待和幻想。
身隔高高的宫墙，他们却离得并不遥远，因为彼此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他们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希望。
可是现在，凌风感觉眼前模糊起来。
在这里了，他已经身在坤乐宫了。再也没有高墙的阻隔，也没有身份的束缚，他可以坦然留在她生活的地方了。可是她呢？那个纤细、娇柔的她却到哪里去了？
脸庞边冰冷的棺椁森然宣布着最残忍的事实。他们可以离得这样近，近的只有一掌的距离。可是这道阻隔远远胜过了坤乐宫外的高墙，它断绝的是生与死的关联，是永远都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青叶，如果你心里有我，会愿意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冰冷的棺柩中么？
凌风抚摸着灵柩，轻柔而小心，如抚过青叶那细腻的脸庞。
“啊，啊……”一个呀呀的细语传入耳中。
“不要这样，若羽。”是一琴的声音，“若羽乖，让娘好好睡吧。”
“娘！？”凌风转过了头，看到一琴正抱着一个孩子，站在青叶的灵前。
“凌将军，”一琴红着眼，因为青叶，也因为眼前凌风的憔悴和失落。
“什么是娘？”凌风看着一琴，声音嘶哑，“谁是娘？”
“这是公主的孩子，”一琴抱过若羽到凌风面前，“她叫若羽。”
“若……若羽。”凌风怔怔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在青叶的棺柩上，“什么若羽？”
“凌将军，”一琴忍着泪，“这是公主的孩子，真的是公主的孩子。”
“公主是在被匈奴右谷蠡王驱逐出来之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公主当时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她的父亲……可是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孩子是无辜的，公主她不忍心。记得在送嫁的途上，公主怕将军会飞去找您而泄露了您的行踪，所以自从您走后，她一直关着将军不给吃食，结果将军在进入匈奴的第二日，就去了。公主自此之后一直没有开心过，直到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她跟奴婢说，也许上天可怜她什么都没有了，所以给了她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不是任何人的，只是她的，是上天赐给她来陪伴她终老的。”抱着若羽稍稍换了个姿势，一琴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痕，“公主说，她对不起将军，是她害死了将军。她想这孩子，也许正是将军化身为人，所以给她取名若羽，希望她可以像将军那样，自由的去飞。别像她自己，永远走不出这宫墙的包围。”
“若羽，若羽……”凌风轻轻喊着这个名字，鼓起勇气去看一琴怀里的孩子。
粉嫩的脸蛋，黑而亮的双眸，若羽没有一丝羞涩，不但未被凌风略显邋遢的样貌吓到，反而鼓着小嘴，露出了笑颜。
“若羽……”凌风慢慢走了过去，伸手抚摸孩子的脸庞，他不敢呼吸，生怕弄伤了这吹弹欲破的肌肤。但令他惊讶的是，小小的若羽不但没有躲避，竟张开了手臂，向他投过来。
“你认得我么？”凌风自然的从一琴的手中接过了孩子，“你认得我，若羽？”
孩子骨溜溜的看着凌风，小嘴呀呀的唤着，扬着笑，不断触摸着凌风长满胡茬的双颊。
“若羽，我的若羽！”凌风紧紧拥住了若羽，“我知道，我知道，青叶，我什么都知道。”凌风情不自禁把头埋入了若羽小小的肩膀中。
一个月后，城门口，青磊和迦兰城民远送着他们心中永远的英雄——凌风。
“风，你真的一定要离开么？”青磊很是依依不舍，“我和父皇，还有迦兰，都舍不得你。”
“太子殿下，”凌风跨在马上，“凌风尚有未完成的心愿要去做。况且，凌风曾答应过大汉皇帝……”
“可是……”
“殿下，凌风明白殿下的心情。但是，请恕臣的自私……”凌风轻轻搂着怀里的孩子，“凌风只想带着若羽，完成自己对青叶的承诺。”
“我……我明白了。”青磊看着孩子，叹了口气。
“殿下，没有凌风，我想迦兰现在也不用担心。”凌风微微笑，“卫兄所带来的大汉的结盟书，胜过千军万马。臣以为，殿下以后都毋须为边境的安宁担心了。”
“是啊，”一旁的卫青点头，“凌兄说得没错，以后迦兰和大汉就是兄弟之邦，迦兰发生任何事情，大汉都不会置之不理。”
“殿下，臣凌风，就此别过。”凌风不再多言，向青磊躬身示意，立刻调转了马头，朝东飞驰而去。
“卫青也别过。”卫青紧随其后，撒蹄而去。
“保重，风，保重。”青磊举起了手，看着绝尘而去的两骑，许久不曾回过神。
二十年后，长安城。
“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若羽，你又上哪里玩去了！”一个俊朗的男子立在厅前，身材颀长，面貌俊朗，如果不是唇边的蓄须，也许根本看不出已过不惑之年。此刻，他看着从门外蹦进来的女孩，绷着脸，“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像什么？像爹呗！”唤作若羽的女子提着衣裙，跳到男子的面前，一把搂住了对方的颈项，“爹老说我长得像娘，我想，我一定还是像爹多一点！”
“怎么说？”男子看着她，紧绷的脸上露出了笑。
“还要说么？看就知道啦。”她捧着男子的脸，“看爹，你的眼睛，你的鼻子，还有……”她忽然淘气的摸着男子嘴边的胡须，“爹，如果没有这胡子，我想你一定更英俊。”
“好了好了，”男子受不了她的动手动脚，“你这样子，哪像个女孩子，真不知道爹怎么帮你找婆家。”
“不找就不找呗。”若羽转过身去，“哼，我可是威震四海、大汉将军凌风的女儿，谁稀罕什么婆家！”
“又胡说！”凌风轻斥。
“我知道我知道，”若羽软了口气，“我知道爹不喜欢人家提您是大将军。可是……您的确当过大将军啊，还带过千军万马去杀匈奴！卫叔叔都这样说的。为什么又不让我们说了？”
“爹，我刚才在街上，听到很多人在说，那匈奴的大单于……叫什么一只鞋的，居然死了！皇上得知消息，都颁下圣旨要大赦天下，举国同庆呢。”
“伊稚斜死了……”凌风轻轻念道，“伊稚斜死了，那匈奴之患……确已解了大半了。”
“爹，我想，等下卫叔叔一定会过来的，”若羽又兴奋起来，“每次有好消息，他都会过来和爹喝酒到天亮。爹，我可不可以也加入你们？”
“加入什么？”凌风拉下若羽搂着自己的手，“你是女孩子家，爹和你卫叔叔谈的都是正经事！”
“正经事我就不能听了？”若羽噘着嘴，“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快二十了。”
“是啊，爹知道你都二十了。”凌风笑道，“不是小孩子了，所以，爹急着找卫叔叔，给你找个婆家啊。”
“找婆家？”若羽听到这个词，立刻圆了眼，“谁说我要找婆家？我不要，我不要，若羽要一辈子陪着爹。”
一边说，一边又粘上了凌风，紧紧围着他腰际。
“好好，不找就不找。”凌风被若羽缠的没法子，只得投降，“你说不找就不找了。爹就陪你一辈子。”他再次拉开若羽的手，“好了，听爹的话，快进屋里换身衣服，这样子乱七八糟，等下让卫叔叔看了笑话。”
“若羽得令！”若羽笑了，提起裙子往里头跑去。
可才走了两步，却又回转身，一下投入凌风的怀里。
猝不及防，凌风抱了个满怀。
“爹，若羽永远不找婆家，永远留在爹的身边，永远永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