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纸鸢(1 / 1)
“着火啦,快救火!”
呛人的浓烟滚滚而来,外面人声开始喧嚣、混乱起来,杂乱的脚步声时近时远,犬吠不停。
屋里的二人不禁一愣。
黑影一闪,妖妖进来,神情有些异常:“客栈着火了,火势太猛,我们要不要马上离开这里?”
青龙困惑地道:“怎么就忽然着火了?有点古怪。”
乔云轻轻一笑道:“这恐怕是某人的杰作,是对我的警告,也是挑衅。”
青龙捏紧了拳头,低沉地道:“到底是什么人?太猖狂了!”
乔云淡笑一声道:“稍稍收拾一下,我们离开这里。”
出了客栈,却见夜空中一片火光,火势凶猛,已从后舍蔓延到前面。不断有人从里面逃窜出来,人影闪乱,夹带着妇孺的哭叫声。
马厩里的马匹受惊,烦躁地狂啸,在原地打转。
朱雀、玄武牵出马来,稍稍安抚一番,便牵到乔云面前。
乔云冷眼扫视了一下眼前混乱的火景,跃上马,正要离开,陡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令人心头一悸。
一披头散发的妇人哭叫着拼命要冲入火场去,被人死死拽住。
“放开我,我的骏儿还在里面,我要进去救他,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求求你们……”哭声凄楚,令人揪心。那是母子连心的痛。
旁人唏嘘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这火实在太大,根本靠近不了,去了也是送死。大嫂子,还是节哀……”有人劝道。
“不!”妇人哭喊道,“我要救我的骏儿,我的骏儿!你们根本不会懂,他是我孩子,我的孩子!”
“你们听到了吗?他在喊娘,他在喊我……”她疯狂地叫着。
——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乔云的心微微一颤,握缰绳的手一紧。
众人纷纷叹息,正不知所措间,忽然只见白影一闪,一条修长的身影掠过各人的头顶,很快消失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
“城主!”青龙等惊呼。
乔云冲入客栈,立即被浓烟呛得咳嗽不已,忙以袖掩面,四处寻找小孩的身影。火柱不时坍塌下来,他敏捷地跃身而过,终于在楼梯口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孩。
乔云来不及思量,忙抱起他,迅速离开。
“骏儿,我的骏儿……”妇人见到儿子,忙跑上前抱住他,喜极而泣。
男孩在母亲怀中醒来,不住地喊着娘,又哭又笑。
妇人回过神,正要寻找恩人的身影,有人用手一指,只见一白色身影正策马远去,白衫飘飘。后面跟着四男二女。
天色渐亮,乔云一行进了一个陌生的小镇。街市上开始忙碌起来,形形□□的人你来我往,熙熙攘攘。
几人一晚未休息,脸上皆有不同程度的疲色。马亦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放慢了脚步。
青龙侧目望着乔云道:“城主,我们要不要暂时休息一下?”
乔云环视了一下四周,指着附近一家普通的客栈,道:“就在这里吧。”
一行人进了客栈,已有一店小儿迎来,殷勤地招呼道:“几位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本店服务一流。”
青龙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放在他的手上,低声吩咐道:“帮我们挑几个僻静的客房,不许声张。有些什么酒菜,尽管送来。”
“是,是。”店小二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准备去了。
上楼,转了几个弯,乔云推门进入一间客房,青龙等便入住在其左右的房间。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倒是光线充足,收拾得也颇干净。
店小二送了茶水糕点过来,便不再打扰。
乔云坐了一小会,觉得有些闷,走出门去,站在走廊的扶栏前,从这里可以望见楼梯口上上下下的人。
他正发呆间,猛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堂主,此次出来,不知何时回去?”
肖扬!
他的身躯微微一震,侧目间,只见上官索、肖扬二人正朝楼梯缓缓走来。
乔云忙将自己藏身于看不到的角落,偷听着二人的谈话。
上官索开口道:“这一次主要是为了带依罗出来散散心。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唉,不知为何,她连我这个爹都爱理不理的,实在古怪。她是最听你的话了,有时间帮我好好开导开导她。”
肖扬淡笑道:“肖扬明白。”
上官索忽又道:“听说傲云山庄出了事,却不知消息是否实属?”
“肖扬也正为此事担忧。”肖扬眉头一蹙,神色凝重地道,“恐怕龙庄主确实遭了不测。”
两人渐渐远起,说话声基本已模糊不清。
乔云看着他们走向走廊尽头,敲开了一扇门。不多时,门被打开,一袭清幽的兰色映入乔云眼帘。
不知为何,只要见到她,乔云的心总会从最初的烦躁、幽恨转而平静、温和。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上官依罗只让肖扬进了房间,上官索显然已被拒之门外。这位曾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吃了女儿的闭门羹,苍老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依罗,你真的不能原谅爹吗?
上官依罗倚在门后,泪水凝眸。
肖扬望着她,轻叹一声道:“你这又何苦?这是上一辈的恩怨。难道你打算一直不原谅你爹了?”
上官依罗侧目望着肖扬,轻轻地道:“肖大哥,如果你知道你一直崇拜尊敬的父亲是杀死自己外公舅舅的凶手,你还会原谅他吗?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尊敬他吗?”
肖扬愣了愣,一时无语。
上官依罗凄楚地笑了一声:“我现在才知道我娘为什么会过世。她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导致早产,她在愤恨中离开这个人世。而我姐姐就是因为这样落下了病根,也早早离开了我们。你说,我怎么能够原谅他,怎么能?”
肖扬望着她泪流满面,伤心哭泣的样子,暗叹一声,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上官依罗仿佛看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眸正紧紧盯着自己,充满了哀伤和孤独,不由浑身一颤,忙将肖扬推开,自己也后退了几步。
肖扬怔了怔,不解地望着她慌乱的表情。
上官依罗拭去脸上的泪水,淡淡一笑道:“肖大哥,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那好,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隔壁。”肖扬温和地一笑,转身出去。
上官依罗走到床前,坐下,她的目光下移,陡然发现被褥上多了一个蝴蝶状的纸鸢。很熟悉的气息,这是……
上官依罗慌忙打开门,飞奔出去,只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隐隐闪动,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客官,可还要添些茶水?”
店小二敲了敲门,不见答应,便狐疑地伸手推门而入。客房内空无一人,茶水尚温,酒菜未动。他不禁搔搔脑袋,自言自语道:“说走就走,真是一帮怪人!”
客栈门口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小女孩,怀中抱着一只灰色的兔子,一脸沮丧,乌黑的眸子里带着忧伤。
上官依罗走上前,蹲在她面前,好奇地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了?”
小女孩仰起脸,伤心地道:“我的小兔子受伤了,就快要死了。”
上官依罗看到小灰兔的腿上有一个伤口,还渗着血迹。兔腿轻轻抽搐着,似乎正承受着某种痛楚。
上官依罗轻轻一笑道:“放心,小兔子不会死,姐姐帮它包扎一下就好。我们先帮它清洗一下伤口吧。”
小女孩开心地点点头。
上官依罗拉着小女孩的手,在外面寻找水源。
离街市不远有一条护城河,两岸人影往来攒动,人声沸腾,杂乱不堪,很是盈闹。夹岸晓烟杨柳绿,是三月的早春风景,带着淡淡的寒意和苍茫。
上官依罗带着小女孩在河边忙着帮小兔子清理伤口。兔子很乖,在小女孩怀中一动不动,只用灵动的眼眸新奇地盯着四处的人和物。
末了,上官依罗取出一块干净的手绢替它包扎。
“谢谢姐姐。”小女孩天真地笑着,“小兔子很快就会好了是吗?”
上官依罗点点头,笑道:“当然,以后要好好照顾它,别让它再受伤了。”
“这个送给姐姐。”小女孩将一个漂亮的福袋晃在眼前,“姐姐人真好,一定会幸福的。”
上官依罗接过小小的福袋,侧目间,小女孩已经一蹦一跳地远去,带着单纯的快乐,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一定会幸福的……
上官依罗会心一笑,转身正要回去,陡然看到一张轮椅缓缓朝这边驶来。那轮椅上的人……
上官依罗脸色立即变得苍白,身形一晃,几乎跌倒。她握着福袋的手一紧,满心的惶恐随之而来。
他仿佛也刚发现她,神情微微一愣,马上堆起笑容:“真巧。”他的笑容有些勉强,带着难以掩饰的尴尬和愧疚。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上官依罗呆呆地立着,没有说话。
“李丁,”他低低吩咐身旁的随从,“你推我去那边。”声音里已经找不到往日的傲慢与蛮横,再没有高高在上凌驾一切的冷傲,没有不可一世的气势。他现在仅仅是一个腿脚不便的残疾之人。
上官依罗最初的恐惧已经渐渐褪去,她不再看他,只盯着前方,与他形同陌路。
两人几乎擦肩而过之时,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微微颤栗着……
“你……能原谅我吗?”声音里带着苦涩的哀求,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没有了恨意,没有了恐惧,有的只是怅然而已。
——一定会幸福的……
上官依罗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淡淡一笑:“不知道。但是……我真心希望你的腿能好起来。”
慕容杰丑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解脱了的笑意:“谢谢。”
杨柳轻拂,像美人柔和的玉手,恍惚间,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又熟悉。
上官索正在房间里背手踱着,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陡然一道银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带着森然的寒光!
上官索微怔,缓缓将目光移向一边,壁上正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取了匕首上的信,展开一看,神色立即大变,失声道:“依罗!”不及思量,携了剑便推门出去……
柳絮飘拂飞扬开来,一切都变得迷离恍惚。
上官依罗坐在岸边的石凳上,让湖风轻轻吹拂着发丝,洗涤着一切阴郁和灰暗,心便得舒畅许多。
慕容杰推着轮椅过来,手中多了包热气腾腾的小吃。
“你猜这是什么?”他含笑地卖着关子。
上官依罗微微一笑:“是臭豆腐吧。”
“你一猜就中。”慕容杰打开来,用牙签挑了一块蘸着甜酱的臭豆腐,递到她面前。
上官依罗笑了笑,欣然接过,小小咬了一口,脸上立即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很难伺候,动不动就哭,无论我怎么哄你,你都不爱理我。结果还是这臭豆腐能让你破涕为笑。那时候只要你哭了,就用这个法子哄你开心。我还吃这臭豆腐的醋……”他轻轻一笑,脸上带着淡淡哀伤,“无论我怎么做,都不能让你喜欢我……”
上官依罗淡淡一笑,道:“我一直当你是哥哥,虽然……你是一个坏哥哥……”
“可是……”慕容杰将哀伤的目光投向远处,“我从来……都不愿只做你的哥哥……”
“如果,没有肖扬,”他低低地问道,“我有没有机会?”
上官依罗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只蝴蝶纸鸢,在蓝天下悠然飞舞。暗含忧伤和寂寞的眼眸,还有那一袭白色,匆匆离去的背影……
“我想我该回去了,出来久了,我爹和肖大哥都会担心的。”上官依罗站起身,对坐在轮椅上的人淡淡一笑。
“依罗!”慕容杰忽然喊道,“我欠了你。如果有一天要还的话,我会用我的命来还!”
上官依罗怔了怔,摇头道:“不用,真的不用。”
慕容杰还想说些什么,忽见一袭青衫的肖扬正缓缓走来,微微一笑道:“那我先走了。”
身边的李丁帮他调转方向,两人沿着岸慢慢离去。
上官依罗望着那主仆二人的身影融入三月的杨柳湖景之中,亦真亦幻。她回头望着肖扬,微微一笑。
“既然你能原谅慕容杰,为何不能原谅你父亲?”肖扬默默地问道,目光里含着困惑与不解。
“他毕竟是你父亲,不是吗?”
上官依罗点点头,道:“也许,我有些过分了。”
“那我们回去吧,”肖扬笑道,“你爹肯定在客栈里等急了。”
入夜,窗外虫声嘈杂。
客房中,上官依罗和肖扬对面而坐,没有言语,神色却都有些异常。
上官依罗终于忍不住道:“肖大哥,我们等了这么久还不见爹回来,他会不会出事?”
肖扬沉吟片刻道:“先别急,你去休息,我会想办法的。”
他的心里却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