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心计(1 / 1)
剑无痕像幽灵般一路跟着龙星晨,旁观着别人的丧父之痛。
当他看到龙星晨抱着父亲的遗体疯了般一路狂奔的时候,心里稍有感触。他这一生孤独漂泊惯了,至今仍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他自然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滋味,但能通过别人的痛了解到他们此刻的心情。
除了叹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龙星晨一口气奔出几十里,已近疯癫。他紧紧抱着他的父亲,容颜疯狂而惨淡。他知道他的父亲他本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性格豪放,勇猛无惧,又不乏智慧。他的一生,叱咤风云,热血喷洒,本没有什么遗憾。
只是短短几个时辰间,父子俩便阴阳相隔。
从此以后也许傲云山庄将不复存在。原以为坚不可摧,原以为这一天永远不可能到来……像神话般的父亲连同整座山庄一起消失在梨花和血腥之中,竟然如此容易!
没有父亲,便没有了方向。他几近崩溃……
父亲的躯体在他怀中慢慢僵冷,让他感到越来越沉重和吃力。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一条江河边,湍急的激流哗哗作响,几片小舟在江心随波逐流,回旋徘徊。
龙星晨的目光里仇恨的火仍在熊熊燃烧,没有思量,直接大步跨去。但他高估了自己此时的功力,一路狂奔已让他心力憔悴。他拼劲最后的力气,在离彼岸的丈余间,扑身掉在了江中,溅起大团水花。
江水滚滚,一路东奔而去。
冰冷的水让龙星晨稍稍清醒过来,窒息的恐惧随之而来。龙星晨猛地从水底窜出脑袋,大口喘息。他用手捋去脸上的水,才看清自己正身处茫茫江心。急流猛烈冲撞着他的身体,让他随时都有被卷袭的危险。
他的手上已空然无物。他惊醒,忙四下摸索,却没有触到任何东西。
他扬起脸,怔怔地望着茫茫江水……
他终于沉吼出声,江水震动,飞溅而起。在他周围,恍如四壁水墙,奇景震撼人心!
剑无痕在岸边无声地观望,不禁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爹!爹!爹……”龙星晨无望地,嘶哑地悲吼着,一声又一声……
终于,他疲乏地阖上眼睛,缓缓喘息……
江水依旧在耳边不断作响,奔流……
刺眼的阳光射在脸上,龙星晨的手指弯曲了一下,麻木的躯体终于有了感觉。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破败的小茅屋里。他湿嗒嗒的身体上掩盖着一张破草席。
阳光直射而入,他感觉暖和了许多。
一个白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默然无声。
龙星晨一个机灵,坐起身,困惑地喃喃自语:“我……这是在哪?我都干了些什么?”
白衫之人淡漠地道:“你已死过一次。”
“是你救了我?”龙星晨狐疑地望着他的背影,“你又救了我一次。”
剑无痕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我救你是有目的的,不需要感激。刚才发泄了一通,是否好些了?”
龙星晨低下头,无限自责地道:“我真是不孝……”
剑无痕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无法控制这一切的发生。你父亲的遗体,我已经帮你找到。等处理完傲云山庄的残局,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报仇!”龙星晨咬牙切齿地道。
“怎么报?”剑无痕望着他道,“以你现在的功夫,即使再练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还是报不了仇。”
龙星晨陡然跪倒在剑无痕面前,真诚地道:“请前辈收我为徒!”
“起来。”剑无痕淡淡地道,“我这一生无意与任何人扯上关系,那样只会徒增麻烦,所以从不收徒弟。但我能教你武功,条件就是你身上的血,你可愿意?”
龙星晨想了想,道:“我愿意。”
“你想学我的功夫,需要付出代价,你可愿意?”剑无痕的眼眸里透着严肃和隐隐的痛楚。
“什么代价?”龙星晨问。
剑无痕淡笑了一声,目光里暗含淡淡忧愁:“我练的是无形剑,以剑气制敌,本身无剑。可是若练这种功夫,身体会衰老得很快,所以我才会四处寻找新鲜活力的血源,每半年替自己换一次血,才能保持住身体里的力量。如果不是靠这些血来维持,我早已老死。我还有心愿未了,不能就这么死去。”
“你有什么心愿?”龙星晨问。
剑无痕轻轻叹息一声道:“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最终未能和肖亦龙一决高低,我和他错过了两次机会,最后一次约定,他却已经不在人世。知己难求,对手亦是如此。所以我等着和他的儿子来一次对决……”
“肖扬?”龙星晨吃了一惊。
“不错,我等了那么多年,等他长大,等得很辛苦。”剑无痕苦笑一声,“因为等得那么辛苦,所以不能草草了事,需等到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
“你……”龙星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末了,轻轻地道,“你的确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
“你和天玄城有什么仇?你应该是一个不会让自己牵扯到这些是非的人。”龙星晨忽问。
“我和天玄城没有仇,我只和乔云有仇。”剑无痕目光一冷,“乔云杀了我的恩公。”
“你的恩公?”
“对。”剑无痕的目光流离,陷入回忆,“他对我有一饭之恩。”
“一饭之恩就能让你为他而死?”龙星晨不解地问。
“你知道,有些恩情一旦欠下了,就一辈子也还不清,除非用命去还。”剑无痕笑了笑,“所以从此后,我不希望和任何人有牵扯。即使是你,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而已。”
龙星晨沉默了少许,问道:“那么现在,你是否还愿意教我功夫?”
“只要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
“即使学了我的功夫,你还是未必赢得了天玄剑。你觉得值得吗?”
龙星晨想了想,默默地道:“值!有希望总比没有要好。”
“那到也是。”剑无痕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从今日开始,我便教你,你不必拜我为师。说好了,这只是一场交易,每天,我会从你身上抽取少量鲜血作为回报。能否学好,就看你自己了。”
龙星晨用力地点了点头,神情严肃。
“现在先去处理你父亲的后事吧。”剑无痕淡淡一笑,转身离去,白色长衫轻轻飘动,长发如丝。
昏黄的烛火下,是一张淡漠的脸。
他的眼眸里是一如既往的寂寞。
他用袖子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剑,那把剑早已经被磨得发光,他还是不停地擦拭着。他依旧能闻到剑上浓重的血腥味,呛口的血腥。
终于,他颓然地将剑搁放在一边,疲惫地闭合眼睛。
青龙、妖妖、碧落在一旁相互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
乔云端过面前的茶杯,掀了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气息,静谧、淡定。他暗自按下思绪,淡淡地道:“也有些日子了,傲云山庄那边有些什么动静?”
青龙微微迟疑了一下,在他耳边小声低语片刻。
“哦?”乔云微怔,淡笑道,“这玩笑倒是开大了。龙傲死了?他不会如此脆弱吧?真是没意思,我本想再跟他玩玩。”
青龙默默地道:“恐怕这笔账又算在我们的头上了。”
乔云轻笑一声道:“不是已经习惯了吗?反正天玄城本来就是魔道,还在乎多加几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个人为了嫁祸于我,倒是处心积虑。”说到这,他忽然想起那双纯真、可爱的眼眸,目光一狠,一字一顿地道,“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少许,他又问道:“那么龙星晨那小子呢?也死了吗?”
妖妖微微一愣,神色有些恍惚。
青龙道:“他倒是逃过一劫,现在正跟着一个叫剑无痕的人拜师学艺,很是刻苦,是为有朝一日向天玄城报仇。”
“剑无痕?”乔云眉间一蹙,脸上即而浮现出一丝冷冷的笑意,“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好,暂时不用去管龙星晨,看他最后能有多大能耐!”
“真是遗憾,傲云山庄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乔云冷笑了一下,道,“是我以前高估了这些名门正派的实力?这次从天玄城出来,本想好好尽兴一番,谁知却败了兴致。”
青龙道:“我们已经在这家客栈落脚数日,停留太久,属下恐怕……”
乔云淡淡地打断了他:“需要停留多久,我自有打算。”他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眉头一蹙,“我总感觉还有一双神秘的眼睛正盯着我们。这个人,恐怕才是我们真正的对手!青龙,你叫朱雀玄武去留意一下。”
“是。”青龙领命离开。
乔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沉默少许,道:“妖妖,你也下去休息吧,不久还有任务。希望傲云山庄的事不会影响到你。”他最后一句话,既是安慰,又是威胁。
妖妖的眼眸有些恍惚。她的身躯微微一僵,面色模糊不清。
待妖妖走后,碧落含笑地望着乔云道:“你真残忍!”
乔云饮了口茶,轻笑道:“比起你,还差一点。”
碧落伸手,又帮他倒了杯茶,沉下去的青色茶叶片又漂浮起来,混沌后开始新一轮的沉寂。
乔云凝视着茶杯,心绪若飞。
“你想起了念奴?”碧落轻笑地望着他。她又开始冒险,等待着他的发作。
果然——
乔云目光陡冷,端杯的手一颤,随之将其摔在地上。
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桌子上,两人的脸离得很近,能够听到彼此微喘的呼吸声。
“你到是提醒了我。你就是在激怒我是不是?”
碧落好笑地望着他愠怒的脸色,丝毫不畏惧。她冷冷地道:“你越是如此,越是证明你内心的悔恨和惶恐。因为你心里清楚,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只有你才能令她绝望以至轻生!是你,是你害死她的!”
乔云颓然地放开她,跌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
碧落冷冷地望着他,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发髻。
“城主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碧落要告退了。”她淡淡地道。
“留下。”简单的命令。
碧落转身间,暗自握紧了拳头,又在瞬间松开。她回转过来时,脸上已换上妖媚的笑意,充满了诱惑。
红色纱衣轻盈地从她身上滑落……
乔云缓缓走向她。
碧落在他离自己一尺左右伸手拦住他,含笑道:“我有条件,除非让我成为天玄城的女主人,不然你不能碰我。”
乔云俯身拣起地上的衣物,交还给她,转身冷冷地道:“我想你是误会了。我让你留下,是有新的任务要交给你。你这些手段留着对付其他男人吧。”
碧落神色一变,恼羞成怒,却不便发作,匆匆穿好衣服。
“沈含烟他们还活着吗?”乔云注视着窗外的夜景,缓缓地问道。
碧落道:“没有你的命令,我又怎么敢擅自作主杀了他们?”语气中暗含揶揄。
“很好,护送沈含烟回沈氏钱庄,明日你就启程吧。”
碧落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可以走了。”乔云淡淡地吩咐。
碧落低低哼了一声,推门出去。这一次还是输了,可恶!
她自认为心计颇深,每次还是轻易地败给了他!什么时候,她才能漂漂亮亮地赢一次?
乔云一个人独自坐在寂静的房间里,让哀伤再次浮上心头。
——因为你心里清楚,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只有你才能令她绝望以至轻生!是你,是你害死她的!
乔云不禁握紧了拳头,陡然伸手一挥,桌子在瞬间破裂倾塌!
——只有你才能令她绝望以至轻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出房间,缓缓踱在客栈的小院落中,让月光洒满一身。
正翮步时,忽然听到角落里一阵凄然的抽泣声,困惑间,忽听一人粗声粗气地骂道:“贱女人,你还有脸哭!果然是从青楼里出来的□□,一脸贱相!”
那是一个满脸麻子的粗犷汉子,凶神恶煞。跌坐在地上的女子倒是容颜姣好,却是青丝凌乱,满脸泪痕,柔弱而认命。
男人蒲扇大的手掌正要落下,却被人拦下!
“你是谁?敢管大爷我的事!”汉子怒目盯着眼前这个身着白衫的少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我不一定要管翮事,但你正好坏了我的兴致,你吵到我了。”白衣少年在月光下露出几近顽皮的笑容,声音却是冰冷的。
“臭小子,你找死!”汉子大怒,反手一掌,朝他劈去,风声呼呼。白影一闪,他扑了个空,手掌劈在一旁的青石上,石青崩裂,痛得他咬牙切齿。
白色身影空灵地飘浮而起,再轻轻地落地,冷眼看着他出丑的模样。
“你,你……”汉子气急败坏地盯着他,道:“我打自己的女人,关你什么事!”
“她犯了什么错?”
“我……我怀疑她背着我偷汉子!”
“只是怀疑?”
“那又怎么样?她是我的女人,我想怎么样都行!”
乔云目光一冷,挥手间,火光闪动,凌厉无比!
汉子怔了怔,陡然怪叫一声,忙着去扑灭身上的火焰。
“你……你等着!”汉子怒视着他,畏惧地退了一步,转身逃也似地跑了。
那女子停止了哭泣,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情形,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乔云瞥了她一眼,看到她轻薄纱衣里渗出的一条条血痕,淡淡地问道:“他真的是你丈夫?”
女子拂开贴在脸颊上的青丝,露出一张楚楚动人的脸。她苦涩地笑了笑:“他是姝夜在青楼时的恩客,也是他将我赎身,所以就跟了他。开始还好,日子久了,厌了,就常常对我拳脚相加……也是惯了,今夜实是忍不住才哭泣,无心搅了公子雅兴,实在抱歉。”
乔云轻轻一笑,没有做声。
女子姝夜挣扎着起身,身上衣衫破裂不堪。她狼狈地替自己掩上衣襟,脸颊绯红。
乔云脱下自己的外衣,让她披上,依旧淡淡地道:“为什么不离开他?”
姝夜苦笑一声,认命地道:“我一个弱女子,且是这样的出身,还能去哪里?这就是命。”
这就是命!
乔云心头一颤,无端地悲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