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血腥（1 / 1）
乔云痛苦地抓着胸口，手指几乎陷入肉体。他身上的伤口一个个全部裂开，血水殷红了床被。
“只能试一试了，就算你以后会怨姐姐……”她低声喃喃，目光中充满了忧郁和凄楚。
絮儿忽利索地撕下一条布，绑住了他的双手，使他不能乱动。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轻盈的身影飘出了屋子。
静夜，月明。
一条黑影踏水而行，在月光下，露出一双幽冷的眼睛。她的身形快若闪电，轻若飞燕。
一艘中型画舫正游荡在湖中心，船舱内灯火通明，一派歌舞升平，嬉笑声不绝于耳。
黑影冷笑一声，身形一缩，箭般冲到船上，悄无声息地落定。舱内笑语声还在继续，完全不知危险已逼近。
美妓如玉正静坐抚琴，纤指微拨，峥然起声。
青衣书生懒懒地靠在梨木雕花的椅子上，对着正低头畅然饮茶的白衣书生道：“李兄，你看我们这样的日子真是赛过神仙，何必千里迢迢上京争这个浮名？”
白衣书生叹息一声道：“这段时间是快活了，可我那老母为我辛苦积得的路费也花得差不多了，说来真是惭愧，惭愧。”
青衣书生不屑地道：“那又算什么，日后李兄的花消全算在我帐上好了。人不风流枉少年，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不如痛快玩上一番，及时行乐。”
白衣书生讪讪地一笑，假意地说道：“让宋兄破费，真是过意不去。”
青衣书生轻笑道：“这算什么，我爹有的是钱！”他一把揽过身边一名容色姣好的侍女，抱在怀里肆意戏弄。
白衣书生讪然地陪笑。
“纨绔子弟，该死！”黑影在外面冷冷一笑，倏然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抓向里边的人。一阵惊恐声响起，舱内乱成一片。
白衣书生陡然见一双幽冷的手猛地抓向自己，慌乱间，忙拉过花容失色的美妓低挡。青衣书生蜷缩在椅子底下浑身颤栗。
黑影将美妓推在一旁，一把抓住白衣书生，眼眸里陡然放出一丝阴冷。
白衣书生神色大变，脸上的肌肉奇怪地抽动了几下，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少时，他的身躯向前一扑，纸屑般轻盈地倒在地上。
躲于椅子底下的青衣书生惊恐地望着同伴瞬间干枯的躯体，眼眸里露出了绝望之色。
黑影缓缓朝他走来……
青衣书生极度惊恐地颤抖着，努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黑影慢慢俯下身，神色幽冷而诡谲。
青衣书生即感到咽喉处一阵剧痛，森然的恐惧霎那间充满了整个心房，令人窒息……尖锐的牙齿在灯光下发出森然的白光……猩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淡青色的儒衫上……
青衣书生稍稍挣扎了一下，很快便不再动弹。
黑影的目光在两书生身上停顿了少许，倏然转身离去。
一下子，船舱内只剩下两具干尸和一群吓晕过去的莺莺燕燕，幽冷的夜风从湖面上吹袭而来，轻纱的帘子在空自飘飞，四周，一片死寂……
半个时辰后，絮儿回到了屋中，她似乎赶了很多路，微微喘息，额头有细小的汗珠凝结。
她顾不得停息，赶到床前，见乔云一个人苦苦挣扎了很久，已奄奄一息，床上一片狼藉。她忙扳过他的脸，俯身吻住他苍白的唇。
乔云在朦胧中感到嘴里含着少许腥味的液体，他本能地挣扎着，还是被迫咽下了不少。他忽觉得自己像个婴儿那样无助、无奈。
良久，絮儿放开他，坐在一旁，疲倦地喘息。
乔云渐渐安静了下来，面色开始缓和。
絮儿松了一口气，用手拭去自己唇角的血迹，重新替他包扎好伤口。
乔云缓缓睁开眼睛，空茫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低声问的道：“刚才的……是什么？”
絮儿对着他笑，笑得很无力：“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你能活下去。”
“活下去？”乔云苦涩地笑，“为什么……活下去这么难？”
“姐姐，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活着，为什么？”他空洞而悲戚地问。
絮儿将脸靠在他的胸口，泪水悄然滑落：“至少还有姐姐陪着你，不是吗？”
乔云凄楚地一笑。
清晨的湖面，宁静而舒畅，旭日东升，湖面染上了一层红色，似温和的红晕。
乔云坐在木板上，凝视着远处的景物。
絮儿缓缓走来，悄然地为他披上外衣。
“姐姐。”乔云回头，淡淡一笑。
“天色不错，又是一个大晴天。”絮儿含笑着仰首望苍穹。
“是……”乔云面色有些苍白。
絮儿坐在他身旁，凝视着他额头上细微的汗珠，问道：“你一早出去过？”
乔云低首不语，半天，开口道：“我……”
“如果为难的话，你可以选择不说。”絮儿笑着将目光转向远处。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日出，寂然无声。他们心里清楚，但谁都不愿挑明真相。
湖水碧绿，偶尔微风起，涟漪层层。
“我去做早餐，你一会儿就进来，别着凉了。”絮儿说罢便起身离去。
乔云望着絮儿，她如柳絮般轻盈的身影翩然而去，仿佛仙子般圣洁而恬静。
乔云回首低喃：“不……不会，绝对不会……”他将染着血的手指放在眼前，那血早已凝固，在指头似微微颤动，诡异无比。他的眼眸里流露着凄楚和无望。
乔云躺在木板上，出神地盯着无垠的苍穹。微风轻袭，长发舞动。他苍白的脸颊上，写满了无语的凄怆。
乔云一整天都在混混沌沌中度过，吃完晚餐，在絮儿的催促下早早地上床睡觉。他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听着外面丝丝晚风声，没有任何睡意。
絮儿进来看了他一回，以为他已经睡着，蹑手蹑脚地出去。
乔云困惑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外面响起一阵低低的说话声，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传入耳际，乔云剑眉微蹙。
乔云忽地起身，冲出房间。
“你……”絮儿愕然地望着突然出来的乔云。
乔云急促地四处张望，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一个刚要下船的身影。
乔云轻笑一声，道：“肖扬，你何必这么匆忙？”
身影似意外地顿了顿，还是毅然地下了船。
乔云神色一变，赶上去，轻盈地跳下了船。
“乔云！”絮儿出声欲阻止。
乔云一把拉住肖扬，古怪地轻笑道：“你不想见到我，还是怕见到我？”
肖扬淡然一笑：“这话怎么说？”
乔云狐疑地望着他，忽轻笑一声：“那好，今日反正闲着无事，我们来比试一下如何？”突然进身出招，反手抓向肖扬的长剑。
肖扬警觉，身影不由飘荡开去，跃上了岸。
乔云立即追去，絮儿忽喝道：“够了，乔云，你要干什么？”
乔云缓缓走到肖扬面前，目光里含着淡淡的哀伤：“是你……救了我？”
“我已猜到……是你救了我……”乔云转身，望着幽黑的湖水，神色模糊。
肖扬道：“你不用觉得欠着我什么，就算是还你上次在天玄城的出手相助。”
乔云无语地侧过脸，神情模糊。
“上官老夫人……已经过世了。”肖扬忽道。
乔云浑身一震，苦涩地喃喃：“没想到，我害了她……”
絮儿在一旁轻问：“你怎么了？”
乔云侧过脸去，神色悲戚。
肖扬神色困惑，良久道：“是天玄城的人干的……”
乔云忙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肖扬，我不希望今日你我再为此产生不快。”
“你在逃避！”肖扬沉声道，“我只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趁早觉悟。留在天玄城，你早晚会成为第二个剑魔！”
“这就是你的条件吗？”乔云冷笑一声，“好伟大啊，肖大侠！”
“乔云！”絮儿低低地发出一声警告。
乔云轻笑一声。
“到屋里去谈吧，起风了。”絮儿道。肖扬与絮儿一同进去。
乔云在夜风中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也跟着走了进去。
三人围着桌子坐下，絮儿为他们各沏了一杯清茶。
乔云低头盯着杯中漂浮不定的茶叶，忽困惑地望着絮儿问道：“姐姐，你们是怎么遇到的？看样子，你们遇见不止一两天了。”
絮儿默默地望了肖扬一眼，道：“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打听你们的消息。知道你们过得还好，就安心了。至于我和肖扬如何遇见，还要提及一个人。她叫离梦，是我的义妹。”
乔云仰起思索的脸，望向肖扬。
肖扬忽叹息一声：“没想到我们三个还能聚在一起，实在是奇迹。”
絮儿笑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当你不抱希望的时候，它却总能带来意外。”
“意外……”乔云喃喃自语。
絮儿望着他们，忽道：“肖扬，今天很晚了，你不必回客栈，留下来，和乔云挤一下吧。”
乔云喷了一口茶水，咳嗽不止。
“你怎么了？”絮儿奇怪地盯着他。
“没事，我只是……这茶……太烫了。”乔云拼命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紧张。
“肖扬，你觉得怎么样？”絮儿问。
肖扬略思片刻，道：“也好。”
乔云在心中暗暗叫苦。
一小截蜡烛燃烧在幽静的房间内，随风忽明忽暗。乔云望望烛火，又望望旁边的肖扬，愁眉苦脸。
“睡吧。”肖扬则平静地说了一声，合衣躺在了床上。
乔云怔怔发呆。
肖扬觉察到什么，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还不睡？”
“肖扬，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肖扬笑道：“你是觉得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很别扭？”
乔云摇头苦笑：“反正很可笑，我和你……很熟吗？”
肖扬笑道：“要不我睡地上？”
“免了，还是我睡地上吧。”乔云找来一张草席铺在地上，吹熄烛火，躺了下来。
肖扬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忽淡淡地道：“睡吧。”
月光皎洁，射入房间，四周变得静幽而朦胧。
乔云翻了一个身，侧目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的肖扬，感觉他的呼吸近于平和。
乔云的意识从来都没像今晚这般清晰过。周围，一片寂静，月光如水，包裹了一身。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肖扬，他的亲哥哥，现在就离得这么近，这么近！
乔云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牵动着，没有丝毫睡意。他无声息地爬起来，缓缓走到床前，望着肖扬在月光下清晰的容颜，心里莫名的激动。
肖扬闭目沉睡中，剑眉微锁。长剑横在旁边，发出幽幽的青色光芒。
——哥哥，哥哥，哥哥……
那是一种血缘的牵绕，骨肉的纠缠，永远没有办法磨去。
乔云忽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
乔云缓缓伸出手，手还未接触到被褥，已被紧紧扣住。空气中顿时荡起一股萧飒的杀气！在黑暗中，肖扬低沉而警惕地问道：“干什么？”
乔云神色一黯，满腔的热情立即化为乌有。
肖扬沉默了良久，忽轻叹一声，松开了手：“睡吧，很晚了。这是习武之人应有的警惕，下次别这样了，我怕伤着你。”
乔云转身，推门出去，像一缕风。
乔云伫立在湖岸，目光空茫地望着平静的湖水，夜风肆意舞弄着他的长发。他感觉心在消沉，陷入一个无底的深渊。
“别自欺欺人了，肖扬。”乔云冷笑了一声……
清晨，天际空旷，晴朗而明媚，空气里散发着清晰的气息。
絮儿脸上带着快乐的笑意，轻快地把热气腾腾的早餐摆上饭桌。待肖扬坐定后，她将一碗飘着清香的春笋小米粥放到他面前，含笑道：“尝尝看。”
肖扬的手缓缓伸去，触摸到碗。他端起来，轻轻喝了一口。
“怎么样？”絮儿急促地问。
肖扬点头，笑道：“很可口，其实我对吃的没什么讲究。”
絮儿神秘地一笑道：“你猜是谁做的？”
肖扬微愣：“不是你？”
絮儿道：“是乔云，他一早为你做的。”
肖扬心中一动，神色微变，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碗。
“是他，他……出去了？”
絮儿迟疑了一下，道：“他……想回天玄城……”
肖扬一拳重重地锤在桌子上，震得碗碟轻微跳动了一下。
絮儿望着他愠怒的神色，轻声道：“肖扬，所谓旁观者清，现在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说几句话，可以吗？”
肖扬沉默不语。
“肖扬，你是大侠。你所做的一切，于孝于道义都可谓仁至义尽。可是，你对乔云是否投入了真情？你是真心想去接纳他吗？还是因为父命难违，或者在道义上你需要去同情他？”
肖扬神情复杂。
“其实，他只是一个孤独的孩子，他需要爱。他既单纯又执着，他会为了他认为值得珍惜的人付出一切，包括生命。虽然偏激了些，但并不是蛮不讲理。现在他站在了悬崖边上，能够救他的惟有你，肖扬。所以不要对他失去信心，他并不坏，只是少了一个可以给他指明方向的人，你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你不能放弃他。”
肖扬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絮儿嫣然一笑：“你既愿意把你的心事告诉我，我就大胆说教一番，只希望你别觉得太俗就行。”
肖扬感激地颔首，道：“谢谢你。”
絮儿望着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沉默中，肖扬忽奇怪地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絮儿笑道：“想一些事，想一些人，譬如你。”
肖扬不禁笑道：“我？我们不正对面而坐？”
絮儿摇摇头，苦涩地一笑道：“你是不会懂的。”
肖扬自嘲地笑：“肖扬只是一个粗人。”
“我在想，也只有这样，才能把你肖大侠留在我的安来居。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感觉离你近了一些。”
肖扬微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絮儿轻笑着问：“你又在想什么，现在？”
肖扬轻叹一声道：“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感觉，只有当一个人身处漆黑的环境里的时候，才会想很多关于生命、死亡，关于更多以前一直都不会去想的事情。每个生命本来就是如此脆弱，又怎么去承诺？所以……”
“我知道了。”絮儿苦笑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
肖扬笑了笑，道：“谢谢。”
絮儿眼眸中闪过一缕悲凄。她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背对着肖扬，缓缓开口：“我想我是否该做些什么，为自己赎罪……”
“你……”肖扬喃喃自语，剑眉紧缩。
絮儿脸上浮现出一个凄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