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你错过的我的年华(6)(1 / 1)
没有睡好的朱紫不得不灌下一大杯黑咖啡才能开始工作。是的,不止英明神武的精英们需要靠咖啡提神。小助理有时候也需要。
家敏奇道:“不是说你胃不好么,这样子鲸吞,不怕有朝一日它奋起反抗。”
“没有办法,先顾眼前吧。以后的,姑且放一边。”
许多事情是这样的,不是我们不明白,只是在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罢了。大至人生,小至一杯会坏胃的咖啡。
老大再一次纠集众人开会,这次有些像总动员。他言简意赅的表达了上头对此次案子的肯定,并且用一句话强调:“明年是吃粥还是吃饭,纯看这一次了。做成功了,大家年底奖金有得提。若是出了漏子,出谁头上拿谁开刀。”
他语气严肃,说一句是一句。众人顿时觉得个个有些自危。
散了大会开小会。各处紧锣密鼓,开始新一轮更艰巨的备战。
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李总上任后办的第一单案子。况且早在上一任李总之时,已经接洽了有大半年之久。若真漏子出在谁头上,替他抹了黑。想必没人能全身而退。故此大凡有些干系,都不肯自己做主,请示电话一日比一日多。日后若在哪出了差池。对不起,那是您自己裁度的,我们只是听令行事。这年头,谁不是人精。
忙乎了近一个月,终于赢来决战那日。
她与家敏被老大方小姐叫去审查预备工作。因来访人员主要是讲英语,所以现场的三十分钟介绍内容落在了她头上。当天她的主要任务便是介绍以及在必要时做一点翻译工作。
家敏负责酒店会场布置等等。
方小姐瞪着她一惯严肃的眼睛,问道:“介绍内容可曾全部可熟悉?来人资料都给予你了,名字可都能对号入座?非英文的那几位,翻译请了没有?”
朱紫不敢怠慢,认真在心中检查一遍,才交出答案。
老大似还满意,回头以同样严肃的态度盘问家敏。
堪比小学生犯了大错。长此以往,甚么朝气锐气诗书气通通挫个精光。
她比她们稍迟一步抵达。从酷烈的阳光下走入酒店阴凉的阔大的大堂,顿时一阵神清气爽。
她走路实则没有留意旁人的习惯。但他太引人注意了,很难让人忽略不计,仿佛是自甚么结束的会谈出来。一堆人散落在大堂一角做最后的闲聊。一个中年男人表情丰富的对他说着甚么。他微微低下头侧着首,脸上没甚么神情。
式样极为普通的白色衬衫,深色领带,再简单不过。这些年的历练十分明显,他去掉那一身男孩时期的活泼不羁,便是一个沉稳中带点高深莫测的男人了。侧脸线条略显凌厉,眉十分十分长,几乎斜斜飞入鬓角。尤其是沉默不语的此刻,随便一站,姿态已经足以用高贵二字形容。
事实上,在位置相当的双方交谈时,确实是认真聆听的一方显得更高贵些。因不必出尽百宝,博取对方认同。
朱紫只扫了一眼,并没有停下脚步。侍者见她走得匆忙,微笑着替她按住电梯。她走进去,仿佛才微微松口气。
是了,这酒店也是他家名下产业,他在此出入,实则再正常不过。
她未让自己多想,集中精神,摆出一个笑脸。
客人还未到。方小姐同家敏静静与酒店人员商谈。见到她,居然同时一个微笑。
家敏鼓励她,“加油哦。拿你那地道的温柔舒缓的牛津口音涮一涮他们。”
难得方小姐居然也笑着说,“牛津那属英国好不好。”
都得怨李总吧,一手制造出这等紧张气氛。闹得个个人一副小船不可重载的模样。
“打电话催一催。还有一名翻译未到。”
“日文的。在那。”朱紫指了指候在一侧的清纯女孩。“瞧人家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甚么叫秀色可餐。”
“法文翻译呢。”
“法文?!”
二人被她震惊的态度以及突如其来的高八度叫嚷吓得齐刷刷转过目光来。
“你是说,当中有一位,法国客人,也需要翻译?”她舌头打结,尤不置信。
两个人四只眼睛仿佛室外毒辣的太阳,打在她脸上。
家敏喘一口气,才小心翼翼问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当中领头的马丹夫人,正是法国人。所以咱们今天需要使用的语言,可能是日语,英语,法语,以及,中文。”
她一把抢过家敏手中那本客人介绍的小册子,打开来一看究竟。是的,第一页第一个,介绍虽是英文做的,但是第一项清清楚楚写着,雅克林.马丹,法国人。
照片上看,全是白人,只得两名黄皮肤的日本人。她觉得脚下地板给人一抽,底下是冰窖,她自己一只铁陀似的坠下去。
她们看着她的神情,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目光渐渐转为绝望。
李小姐抬腕看看表,低声说:“还有几分钟。他们就来了。”
三个人如同被送上绞架的死刑犯,定在当地。
也许有一两分钟,她将手中的东西往家敏手中一塞,梦游似的,道:“等一等。”
家敏一句“你干嘛”还未问出口,她已经风一样的跑出去了。
电梯往上去了,她徒劳的按了按。终于决定从楼梯间跑下去。中途碰到有阿姨做清洁,一个措手不及,几乎踢翻人家的清洁车。
被吓到目瞪口呆的阿姨听得一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对不起,便见这个身着铅笔裙足蹬七公分高跟鞋的女孩子火烧到似的冲下去了。大堂的人差不多已经散尽,她极快的搜索了一下,朝大门口跑去。
车子驶过来停在门口,礼宾员走过去打开车门。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女同他告别。
她情急之下,不由喊道:“乔尔良。”
话出口才发现突兀,她再一次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只是这一次除了惊诧,多有戒备不忿之意。也是,他们众星拱月捧着的人,怎么好给人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其名。
他显然也楞了一下,站在原地。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得近了。才低低道:“乔先生。对不起。”
极力平息一番,才能接着道:“对不起。有个不情之请。”
他还是不做声,那神色几乎是冷冷的。看着她因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急剧起伏的呼吸,以及不自觉握紧在身侧的双拳。等她说下去。
她简要的说明情况,未了不无请求的低声道,“对不起,我知道很唐突,但是请帮帮忙。”
那么短暂的一瞬,他以为是梦中。但那无疑不是美梦,某个不怀好意的神灵深夜作怪,将她的灵魂诡异的换成另外一个人。
朱紫觉得自己似遇溺者,绝望的等待这个手持救命稻草的人不要松开手。
救命稻草亦看看表。每个人都喜欢看表,谁的时间不是金钱呢!何况他的时间也许卖得比这世界上许多人的都贵。
终于,他对身边捧电脑的干练女郎吩咐道:“薇薇安,你先返,会议稍稍推一推。”
对方应了一声。他还是无甚表情,转过头向她说了第一句话:“我只得四十分钟。”
她闻言,松口气。
适才被她抛下的二人几乎以为她震惊之余,方才是跑出去自杀谢世。
然则客人已经来了,方小姐只好硬着头皮担起责任。有客人在,李总倒还未动声色。当下只道:“尽快联系。看酒店公关部门有无相关人员。”
孰料过不久,她居然又匆匆跑了回来。这回来不打紧,打紧的是跟着他来的那人。
李总在心中叫苦不迭,心想忙乎一场,今日只怕阴沟里翻船,映像分倒扣五十。他本已经落座,此刻慌忙站起来。
乔尔良摆摆手,示意他落坐。自己径自随着朱紫走到一白发妇人下首坐定,随即微笑着用法语说了点甚么,马丹夫人顿时“晤”一声,眉花眼笑起来。
一番折腾,朱紫顾不得大家眼中流露的惊疑不定。吸口气,走上台去。因事先做过充分准备,总算一路说下来,也还流利。
古人说,预则立,不预则废。绝非信口雌黄。
一时关了幻灯,室内恢复光明,大家展开问答。直至结束,已是正午。当然不止四十分钟。
临走倒是李总走上前去,“对不起乔先生,都是我工作不力,安排不周。”
论理他的直系上司莫诗玉是副总裁,真正的一把手才是眼前这位。如今倒好,碰上一个神通广大的,临时拉夫将人家拿来当翻译使,叫他情何以堪。
一干人莫不诚惶诚恐,乔尔良倒未多言。点点头,匆匆而去。原来工作的时候,他竟是这样寡言的。
朱紫没有找到机会向他说谢谢。
整个开始到结束,他向她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只得四十分钟。
接下来的工作属于其他部门,翻译已经到位,李总领着人,相谈甚欢而去。
猝然人去房空,她怔了一会,坐下来,将脸埋在手心。空调开得很足,她却仍然觉得后背一层汗意,粘着贴身的衬衣。脑子里一团混乱,只不知道头绪在哪里。
信誓旦旦要避开那一家人,鬼使神差却走上门去。
他的倨傲冷淡。
莫诗玉。
家敏自洗手间返来,开始发难。
“拜你所赐,付家敏的阳寿今日少十年。”她坐下来。心有余悸。
“对不起。”
“别对不起我。回头有你的排头吃的。从上到下,你就等着吧。你怎么就……”她眯起眼睛,“话说,你怎么就将咱大、大、大老板找了来的。”
她将手自脸上拿开,一本正经的道:“我借了前台的广播大喊:谁会法文。他自己走了出来。”
“你狠。”家敏向她竖起大拇指,“不管你用的甚么方法,总之你是个狠角色。”
她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为了大家的年终奖金,洋鬼子一定要发慈悲啊。”
朱紫闻言,自愁眉百结当中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两路神仙好似各有教派。你不怕人家狭路相逢,打将起来。”
“谁准我求谁。”她站起身,“月底有同学聚会,这次谁再叫我加班我灭谁。”
她走过去收拾电脑等物。朱紫嘘出口气。
薄暮时分。乔尔恭回到家,直奔厨房取水。路过客厅,幽暗中猛然见沙发上一团黑影,不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忍不住抚着胸口,骂道:“神经,不开灯,鬼鬼祟祟的干甚么。”
他二哥懒懒的回了她一句,“回来了。”
她渴极,倒了一大杯冰水,咕隆咕隆灌下去。回到客厅,“啪”的开了灯。屋内顿时大放光明。乔尔良四肢摊开,仰头搭在沙发靠背上,似累极,眉心纠在一处。
“哗,还没开饭,你就开始喝。老太太不在家,你是愈发的放肆了。”
“没有老太太,不是有你么。一样唠叨。”他坐起来,自冰桶中夹起几块冰砖,丢在杯中,又倒上半杯。
“喂。甚么事情。说来听听。”知兄莫若妹,她兄弟这几年渐渐朝着他们父亲的路子上走,便是家人面前,很多事也学着不动声色起来。更遑论如此在这大张旗鼓借酒浇愁。
“能有甚么事。”乔尔良喝一大口,睨她一眼,“管好你自己吧。你打算念书念到几时去,胡子拖地?”
“这是我的特权。我是女人,一早被认定是这个家的赔钱货。没有人要求我成为政治家,或打理家业。”她端过杯子,喝一口。“自古男女不平等。今日亦然。”
“你少得意。老太太听得你这么说,有你好看。”
“叨就叨呗。有你两个全美方钻给她炫耀还不够。本小姐立志做一块生铁,念念能变成钢么。”她不以为意。瘪瘪嘴。
外头传来车声。
“咦。今天老大也回来了。”小乔纳闷,“你们约好了有事?”
“没有。”乔尔良忽然喝干酒,将杯子放在几上,杯子里未及融化的冰块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他抓起车钥匙,站起身,走出去。
“呃。你去哪。”小乔扬声问。
他已经走出去了。
少顷,他大哥进来,问小妹:“老二今天怎么了。脸似黑炭。见了我同见那仇人似的。”
“谁知道。更年期吧。”乔尔恭没好气。
车子开出来,他漫无目的的在川流不息的大小马路上穿插,挤在缭乱的奥拓佳美□□大货车中等红灯。车子排除的大量废气,将刚亮起的路灯,俱蒸腾模糊了。
这个城市的车子与日俱增,动不动塞车。四处可见为争停车位面红耳赤的人。
出了市中心,车况才渐渐好起来。上了环海高速,顿时耳目一清,不由放手狂奔起来。湿热的海风从车窗里灌进来,仿佛即刻能将人如一只风筝一样的吹上天去。
他这车性能太好,油门踩下去,流畅轻松,浑然未觉,两旁的车子已经忽忽被甩在脑后。
只得两个站口,他下了高速,终于减慢。仿佛一个奔得兴起的人,忽然间意兴阑珊。小小的不起眼的路牌上标识着:彤云路。
路旁夹杂的种着枫树和槭树,此刻正是最为茂盛的季节,页与页碰触着撞在一起,原本细碎的声音因为整齐统一,风起的时候,便是浪一样的沙沙声。
有人肯定的说,这里过去至61号,共有799棵枫树。
那是秋天,这一路的枫叶,如同一树树的火焰。彤云路。因此得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