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人生何处不相逢(1 / 1)
东唐的沁春,如今已成镇南王的据点,不过数月,最中心的一片民居被推平,拔地而起一座庞大的宫殿,金漆宝顶,夜色之中份外鲜明,人称金鼎宫。
金鼎宫的西门外,还辟出了一条官道,专门另建了一排官邸,镇南王的心腑重臣,就入住其间,议事之时,金鼎宫只须金钟一敲,这边也已知悉,即刻驱车入宫,不须半柱香的时辰。
林笙歌此时正身处于这么一座官邸之中,趁着斜阳,闲画一株墙角的蔷薇。
虬劲的枝桠间再下几笔,就有了那淡淡粉粉,娇而不傲,还有那悄而萎的,也无那颓败之色,只含着花开花落自有时的娴静,淡寞。
管毫微起,还待细润一笔,院门被推开,进来了笑吟吟的绿云。
“看绿云姑娘春风得意,看来与萧大人相谈甚欢?”林笙歌直起身来,笑语。
绿云脸上微微一红,但她原是泼辣的性子,一脚踹上了院门,才边走摸出了袖里的手绢子,低声咤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不是为了你,我何须跟那姓萧的套近乎?”
林笙歌眸子一亮,忙掷了笔,迎上去:“怎样?萧大人可给了通行牌?”
绿云瞅瞅四下,林笙歌拉着她进了一边的小亭子,微笑:“放心,我说要静心作画,都谴出去了。”
“通行牌没有——”绿云便与她坐在青石凳上,扇着手绢子,脸红红的,好象热得很了。
“只不过呢——”
林笙歌搂着她的脖子只叫好姐姐,绿云便耐不住笑了,青葱玉指一点额头:“鬼灵精,你说中了,那萧勉果是重情重义之人,他听得红窈为他而死,惊骇之余,说定要同我们一起往西潭湖祭奠,所以,咱们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林笙歌松了口气,但她还无法象绿云那样高兴得意,轻轻皱起了眉:“萧勉若是同往,咱们即使出了城,恐怕还是难以摆脱他呢!”“你放心,萧勉酒量最浅,到时借酒浇愁,更容易把他灌醉了,到时你就一个人骑上他的马———”
林笙歌一惊:“姐姐不跟我一起走么?”
“我反正是一个人,无牵无挂,在哪儿不是一样呢?”绿云挽了挽耳边的鬓发,妩媚得近乎有些伤感。
回眸又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笙歌,你不用替我担心,萧大人不是恶人,他不会为难我,倒是你,我听萧勉的意思,好象是这个白石有意以你为饵,要引什么人上钩,你是非走不可,越早越好!”
林笙歌从没想过这一层,白石——她轻叹,在她想来,白石只是对她私下爱慕,所以当日在东阳,不惜与马太守翻了脸,强带着她二人离开,到了沁春,又一句不许走,不欲她离开,就将她困在了国师府,只有萧勉偶来,并带她二人出府走走,但从不及城关。
无奈之下,林笙歌与绿云一琢磨,惟有借萧勉脱身,来个不告而别。
但此时绿云一番话,却让她心潮迭荡,哭笑不得。
原是她太高估了自己,却低估了他的野心。他定是以为宴苏曾经想娶她为妃,只道奇货可居,却不知那不过是宴苏的一个迷雾阵,她一个林笙歌,哪值得宴苏王爷一瞄?让他以身犯险前来沁春,那更是痴人说梦了!
但如此也好,倒让她对白石的歉意顿消。一个别有用心的人,谁知救她出东阳城,是不是他早布好的一个陷阱?人之可怕,一旦起了一点疑心,此人所做的一切,都将被推翻。
这一日,正是三月十五,是昔年安长宝月楼最红的姑娘红窈的生辰,也正是她的死祭。
月上柳梢时,远在南地的沁春城外,三人正对着潭心湖祭奠亡灵。
当萧勉看到林笙歌为红窈所画的那张舞魂图时,心神激荡,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也不禁湿了眼眶。
端起一杯清酒,对着那张画像拜了三拜,喃声道:“红窈姑娘,你我初识,我萧勉不过一落魄书生,你居然对如此卑下之人青睐有加,一心为我,甚至还丢了性命,我萧勉何德何能又情何以堪?”
林笙歌与绿云虽只是借了要为红窈作祭的名头,但此时也不禁凄然。
萧勉酒水泪洒湖心,而后埋头自饮了三杯,对湖立誓:定要让那些害红窈的人,粉身碎骨,以慰在天之灵!
看已然只会喃喃醉语的萧勉,绿云与林笙歌一左一右搀起他,绿云很顺利就拿到了他腰间的通行牌,暗里递给了林笙歌,示意她速去。
林笙歌微一咬牙,紧紧捏了捏她的手,反身便走。
萧勉的座骑就在杨柳树下,翻身上马,只对那些随行的侍从说:“萧大人头痛,我去拿点药,你们在这里好好守着,勿让任何人靠近!”
随行的侍从连忙答应。
一切,似乎顺利得出奇,就这样快马扬鞭,也不敢上官道,直拣那偏僻斜径,往顺阳方向而去。
这一路,餐风露宿,纵使她已带足了干粮与水,路上也遇到一些农家,偶尔歇了一晚,但到顺阳城时,人也累极了。
寻了一家位于巷子里的顺安客栈,准备好好休息一晚。
夜半,突然被什么声音惊起,却闻有人大声叫:着火了!
一时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林笙歌匆匆忙忙披衣而起,刚刚启开门栓,浓浓的烟雾就扑面而来,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时不辩方向,只记得来时楼梯应是在西边的,便往西跑。
“林姑娘,楼道那边已着火了,咱们得跳下去!”突然烟雾中有两只手左右拖起了她,林笙歌在慌乱之中也顾不得是谁人,只任其拉着,然后到了栏杆前。
“跳下去?”林笙歌还来不及哆嗦,左右两人将她一托,请她闭上眼睛,然后齐的一跃,耳边风声呼呼,心一下子提到了嗓门里,感觉要窒息了,脚尖却已着地了。
“你们——”她一睁开眼,那救她的人却已不见了。
林笙歌纳闷之极,但脚下是她的包袱,前方火舌卷着热风扑面,炙得她只有赶紧离开。
但经此,林笙歌隐约觉得只怕是有人一直在跟踪着自己。本来是想由顺城转道东阳,回泮镇,如此便多了个心眼,也不急着赶路了,只同一些投栈的客人一起帮忙灭火。
霸说也奇怪,这火势看来很猛,但似乎就烧了上一层的楼道,也没人受伤,很快火势就止了。
在人们议论纷纷说这火来得奇怪时,天就亮了。
经历了突发的灾难,人们都开始觉得生命的宝贵,此时觉得小客栈太不安全了,纷纷改投城中的大客栈。
林笙歌走到最近的一家客栈时,看看那朱漆门庭,再摸摸怀中的银子,便不想进去了,才一转身,突闻后边有人叫她:“客官可是姓林?”
林笙歌一惊,回头却是这家客栈的伙计。
伙计见她回头,忙一溜儿地上来,笑嘻嘻地说有人已为公子订了房,还是是天字第一号雅房,请公子随我来!
林笙歌在上路时已改换了男装,此时听这伙计的话音,便猜这个为她订房的可能是白石。
暗里叹息,反正他若派人盯住了自己,即使不住这里,他照样有法子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眼下银子无多,总要有个落足之地,把绿云给她的首饰先折了现银再说。
这么一想,她也不恼,微笑着谢过伙计。
房里已摆上了丰盛的早膳,似乎知道她饿得狠了,那菜式一道道,也都是她喜欢吃的,旁边几名伙计衣着鲜亮,殷勤侍候,果然与小店不同。
只是林笙歌却不喜欢,跟伙计打听了当铺所在后,就打发他们出去,自行洗漱更衣,一身清爽后,便出了客栈,直奔东大街的兴茂当行。
“姑娘这件银饰甚是珍稀,小人一时也没法子定价,这样吧,您进内堂稍侯,小人请掌柜的与您亲自详谈!”大出林笙歌的意料,这家兴茂行没有一般当铺的狗眼看人低,还殷勤地将她迎入了垂帘后的内堂,端出的茶也是上好的大红袍相待。
林笙歌也瞧不出绿云的这件饰物有多值钱,有些不安,就说,你瞧着给个价就好,我急着走呢!
那伙计却只顾笑着去了。
林笙歌看看身后的垂帘,隐隐不安,但此时确实急着用银子,只得坐了下来。
一室静寂,只有茶香缭绕,直到此时,她才觉得有些渴了,那茶香引得舌尖生津,不由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清润之感盈满喉间。
等她把一盏茶都快喝完时,里边那帘子才稍动了一下,她忙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有一瞬间,她几乎变成了一个傻瓜。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直到他低头,影子完全笼住了她。
“笙歌——”总是若即若离的笑意,挂在唇角,纵使阴暗之中,他依旧是那明月出天山的风华,遮掩不去。
只疑是梦,眼泪,已莫名涌了出来,一滴滴,落在了他的指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