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漱玉(1 / 1)
这一日,林笙歌应约来到宝月楼。
喜嬷嬷见她,却满是歉意:原来昨儿漱玉姑娘陪客人游湖未归。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林笙歌一直未能见识这位宝月楼的一品花。听说她原是吏部李真遥的千金,三年前因其父涉嫌贪污,以至家人被充为奴,仅这位李漱玉因才貌双全,才不至为婢,而充入官坊。
一位吏部大员的千金,三年前就在这宝月楼了,有没有可能与这案子有牵扯呢?
林笙歌不愿空跑一趟,就说自己在园子里等等。
转来转去,看到一树桃花开了,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手指触到身上的画袋,想想反正无事可做,一时兴起,即在一处石桌上铺纸调色,对着这桃花着墨挥毫,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下午。
喜嬷嬷打发了花奴翠儿来,说姑娘才回来,请他务必留下来用膳,晚上再画。
林笙歌心里也已有决断,今日是为见着这位漱玉姑娘一面不可。一边收拾画纸,一边思忖,只要避着点,料不致于被人撞见。
这时宝月楼里已是红灯高照,香雾弥漫,门里门外,是红袖频招,媚眼频飞。
翠儿领着笙歌这时却不经大厅,直接从门后一处小楼梯上去,然后经过窄窄的走道,拐弯,前面陡的宽敝起来,地上铺了厚厚的花色地毡,长长的走道,两边都是厢房,只听得莺声笑语,显然都是这楼里姑娘的卧房了。
笙歌已知这翠儿是专管伺侯绿云姑娘的。
东唐的官坊,管小厮叫花奴,成年的就叫龟奴,新买来的丫头一律叫姐儿,梳了头就叫姑娘。
在宝月楼,这里的姑娘又分四等,第一等是官家小姐因抄了家没了籍被充进宝月楼里的,这种女子都是会识字挑琴的,这叫一品花,第二等是身家来历清白的贫家女子自愿入楼的,这需要专门让楼里师傅□□过后才能侍客,这叫二品花,第三等是高官侯爵家的侧室、小妾,因犯了错被卖入宝月楼的,这叫三品花,第四等就是奴婢出身的,这叫四品花。
笙歌虽然事先打听过官坊里的规矩,但初闻仍不免好笑,道:“这么说四品官员进了这宝月楼,就只能叫四品花来侍侯了?这简直是——”
她差点就要说混帐之极,还好省起自己的身份,又咽了下去。
“那也不是,只要你出得起银子,谁还管你是几品的官啊?很多一品大员,还就喜欢这四品花呢!就象咱们的红窈姑娘,就是四品花,可多少侯爵公子,就只要她侍候——还有香芷姑娘,一些年纪大的侯爷都喜欢点她在旁侍候。。。。”
这些话都是底下的这些花奴告诉林笙歌的。
这时她跟着给绿云姑娘送菜的翠儿身后,又漫不经心地打听:“对了,不知那位红窈姑娘到这里有几年了?”
“不知道,反正我来的时候红窈姑娘就已经在了。”
笙歌正想问她来了几年,这时身边的花奴、姐儿开始不停地穿梭,一忽儿叫:玉姑娘,玉姑娘,见客啦!
一忽儿又敲旁边厢房的门:春姑娘春姑娘,妈妈催了!
翠儿端着盘急叫让让——
“哪,前面拐道第一个就是那位漱玉姑娘的房间了——”翠儿说着往右拐,却与人撞了个满怀!
“唉呀,烫死我了!”尖尖的女子叫声,塞满了笙歌的耳朵。
笙歌的眼睛盯着这条百花醋鱼——它就象活了,随着鹅黄色的美人披一甩就来了个鲤鱼跳龙门——飞了出去!
“翠儿该死,请红窈姑娘饶命!”翠儿已顾不得那条鱼了,扑通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样子极其恐慌。
“既然知道自己该死,就去跟贵头领一百板子吧。”
呖呖娇娇,没有怒气,只似与人撒娇之语。
翠儿却一下子似没了骨头,瘫软在地上。
笙歌忍不住上前一步:“姑娘,翠儿只是一时不小心,不如就罚他帮你将衣裳洗干净就是了,打他一百板子,衣裳反正是脏了,也于事无补!”
她的语声仿男人之音,低沉一些,却又不同男子的粗重,让人听着仿若心头被柔柔的羽毛轻轻挠着,痒痒的,又似春风拂柳,暖暖的。
美人不禁抬头,眼睛在看清笙歌的面容时,已复优雅妩媚,仿佛身上没有那些油汁与百合瓣,玉手托腮,柔声轻语:“你是新来的花奴么?嘴巴倒是挺能说,你瞧,这可是我新做的舞衣,等下我可还要穿着它跳舞呢,现下误了我的事,不打他一顿出出气,你说该怎么办呢?”
笙歌只得讪讪道:“这个,我赔姑娘一件新衣裳吧。”
“你赔我?”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眨了两下,嘴角泛起了一个小小的梨窝——
“傻孩子,这一件新衣裳只怕你做一年的白工都是赔不起的呢!”
娇柔的笑声中,玉手已轻薄地捏了捏笙歌的右颊,不免又惊诧:“咦,果然是又白又滑,好精瓷的皮肤呀!”
笙歌从未见过这种女人,虽然她自己也是女子,也被弄得满脸红晕,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红窈,雅房里的客人快到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喜嬷嬷急冲冲上楼,总算找到了人,拍拍胸脯,忙对她招手。
“妈妈,你把这花奴给我吧,我房里正缺人呢!”黄裳美人轻轻罗帕擦试衣上的污秽,慢条斯理,丝毫不着急。
笙歌看到她手中的罗帕,心中一动。
“哎呀姑奶奶,您要什么都行,只要您动作快点,您不是不知道那位小爷的脾气!”
喜嬷嬷扭转肥胖的腰肢,又打发身后的花奴:“小三啊,你去催催绿云姑娘,今儿雅房里可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非得她接待不可,请她快点下来!”
黄裳美人手中动作一顿,轻轻哼了一声。
喜嬷嬷耳朵敏捷,回头马上笑道:“不过再尊贵的客人,也比不过红窈姑娘的这位熟客,好姑娘,您可一定要侍候好了,那位爷可是咱们安长人见人怕的霸王,一个不高兴,就是拆了咱们宝月楼,也是不准的!”
“好吧,”黄裳美人便伸手拉起笙歌,柔柔地笑道:“我去侍侯那位霸王,你呢,现在先陪我回房更衣!”
由于笙歌一直背对着喜嬷嬷,她一直未注意他的面容,只当是楼中的小厮,可红窈这一拉扯,笙歌便被拽了过来,正好与喜嬷嬷面对面。
喜嬷嬷惊呼一声,便冲过来一把拉着他:“唉呀林公子,你跑哪里去了?漱玉姑娘正等着您呢,走走走,随我去见她!”
“妈妈!”
红窈手一伸,挡在她面前。
喜嬷嬷苦着脸:“红窈,他不是花奴,他是嬷嬷请回来的画师呀!”“那可不正好?我也想请位画师帮我作画呢!”红窈手一拍,笑吟吟地拉着笙歌就走。
“红姑娘,你玩够了吧?”身后走廊袅袅婷婷走来一白裳绝色,眉不扫而黛,唇不点而朱,丽色天成,绝代风华。
红窈却不松开手,反笑吟吟道:
“今晚我要为客人献舞,必得要先生帮忙才行。”
“先生,漱玉今日有事,劳先生久候,失礼之处,还请先生海涵!”白裳女子不理她,只面对林笙歌,歉意款款,温文有礼,又不同于那尖锐的绿云姑娘。
笙歌正要说无妨,那红窈却已慢声接道:“宝月楼是歌舞坊,画你的人不如画我的舞,妈妈,你不是常说我的舞就是宝月楼的魂之所在么?”
听者皆是一怔。
“我曾见过一位画师,他可在舞者起舞时捉到她最美的神韵,一舞毕时,那女子已翩然于纸上,这等画功,非十年难成。但不知这位画师敢不敢一试?”
她的目光还是那样娇媚,柔柔地看着笙歌。
笙歌从不逞能,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又怎会去出这个丑?
当下微笑着摇头:“笙歌恐怕还达不到那样的境界,不敢献丑。”漱玉眼波微动,移步走到跟前:“林先生客气了。漱玉虽不懂画,却也知画师生性各异,有人习一气呵成,有人习慢慢琢磨,画的好与不好,又怎能以快慢相较?”
她这番话,是为笙歌解围,也反击了红窈之语。
红窈抬了抬纤美的下巴,笑容微敛:“不错,画的速度与画工无关,但画师若无观察力,又怎能称得一位好画师?红窈还是想请先生现场献技,描一副舞女图,才不枉了宝月楼这第一歌舞坊的牌头!”
笙歌想不明白这位红窈姑娘为何步步进逼,非要她现场作画不可。
倒是一旁的喜嬷嬷急了,双手一拍道:“好了两位姑娘,要画也得没客人时才能画呀,红窈,客人就要到了,你赶紧准备准备去呀!”
漱玉深深看了红窈一眼,便对笙歌微微一笑,“先生,我们走吧。”
红窈却扯住笙歌的手不放:“先生,你没忘记你要赔我什么东西吧?”
笙歌一怔,才想起她是指自己答应赔她一件衣裳的事。
“这个,在下身上恐怕没这么多银子——”
话还没说完,红窈已嫣然一笑,打断了她的话:“别担心,红窈还没这么小气,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画一张画,好与不好都不相干,而且还会给你双倍的画资,你愿不愿意?”
笙歌注意到漱玉一脸愠意,略一迟疑,仍是拂开了红窈的手,微笑道:“今日在下与漱玉姑娘有约在先,君子当守信立世,明日笙歌一定为姑娘效劳!”
红窈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下不了台,但又舍不得与他翻脸,叹息一声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儿就作罢了。”
眼见她姗姗而去,这些人才皆松了一口气。
“翠儿你不在绿云那里服侍,跪在这里作什么?”喜嬷嬷还莫明其妙。
笙歌对翠儿使了个脸色,翠儿这才醒悟,连滚带爬地去了。
这边,笙歌一边随着漱玉姑娘进房,一边思忖:这白漱玉与红窈之间似乎有些嫌隙,或许从两人口中倒可打听到对方的一些隐私。
所以在为白漱玉作画之时,画风更见着重,神思更见专一。
殊不知如此静气凝神地作画之态,在他人眼中更显一种稳重之美。
在一副美人挑琴隐现于纸上时,一名俊美男子的身影也深深铬进了一名女子的心中。
之后,漱玉姑娘又几次相邀林笙歌来宝月楼喝茶,一来二往,两人便从从喜欢饮的茶到喜欢去的地方,林笙歌看似随意地问及她的常客之中有无人喜欢去包锦茶楼饮茶。
漱玉只是淡淡一笑,道:“这宝月楼中,有几个是喜欢与你说茶经的呢?”
笙歌不禁讪讪。
不过几经交往,也渐为白漱玉的性子所吸引,两人倒成了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