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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
庭院的秋千在寒风中战栗，飘逸不复存在，只是疯了似的摇摆着……他仿佛想控制自己，但却控制不住，秋千是悲伤的！而秋千上的他是空洞、绝望的。
两天两夜，他在那个秋千上整整坐了两天两夜。无论谁和他说话，他都没反应，这样的他仿佛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当他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她时，她居然读不懂他的表情，心好痛，痛得发麻…她这个母亲做得很失败……
美玲无力地扶着窗，手指泛白。
她到底做了什么，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告诉他……如果时间能逆转，她宁愿自己一个人伤心痛苦，也不愿意看到凯变成这样。
“夫人，凌姑娘到了。”
美玲缓缓地转过身，幽幽的视线落在凌嘉冰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夫人，您好！”嘉冰鞠身，礼貌问好。刚放学，在同学们诧异的眼光中，学姐就把自己拽上车，来不及细问，便被她带到这里来了……
“越长越像她了……”美玲喃喃的轻声说，无视她的问候。
“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美玲睨了她一眼，尽量压着心里那股尖锐的气息，缓缓道：“我请你来，是希望你能帮帮凯乐。”
“呃？”
嘉冰一脸迷惑，她从眼前这个高雅的妇人身上看到了点点恨意，是自己多心了吗？
“不要表现的那么惊讶，我只是为了凯。”
“夫人，我想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嘉冰认真问，她确定，这位夫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敌意。
纵然心里很讨厌她，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压住心里的恨意，美玲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凌小姐，请你一定要帮凯乐。拜托！”
她眼角闪着泪花，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悲伤。嘉冰怔了片刻，点点头，虽然心里有点莫明其妙。但——她无法拒绝她那略带绝望的嗓音。而且直觉告诉自己，只要和他有关，不管是什么事都应该帮。
在宽大的庭园里，园中那棵大树上挂着一个秋千，树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嘉冰凌视着前方的少年，他安静的坐在秋千上，轻轻地吹着口琴，目光没有方向，孤独中带着绝望。他的脸色苍白透明的仿如泡沫，仿佛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消失的无形无踪。
音乐如水般流淌，缓缓地却并不停息。像是风铃随风而唱一般，为冷冷清清的冬季凭添了一份生气，却使听着的人莫名地心力交瘁，有点不能自制……
她走过去，轻声呼唤，“你还好吗？”
清澈的声音传来，握着口琴的手微微一颤。
抬眼，只看到前方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冬日夕阳淡而透明的光穿过满院横斜错落的疏影，折射成丝缎一般柔和的光晕，洒在她的身影上，如梦般虚幻。虽然看不清楚，但他知道是她。
他的心，本已是一潭死水。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所有的液体苏醒了，虽然缓慢，可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潜流，像是冰封的河面在春风过后悄悄解冻了。
他轻轻地抿起嘴，一直凝视她，没有说话。
她不会知道，她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心因她而变暗，因她而变亮，最后……
“我可以坐下吗？”嘉冰指了指他那长长的秋千轻声问，莫名地心里就有这样一种想法。
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身子挪了挪，让出一个空位给她。
“刚才那首曲子？可以再吹一次给我听吗？”嘉冰轻轻摇晃着秋千，侧头看着他手中的口琴轻声问。
他不语，默默地抬起手，把口琴轻轻地放到唇边。
那幽幽的音乐从他唇边漾出，随那穿透树叶洒落在他身上的夕阳一起摇曳着，《夜曲》的旋律再次在庭院中回荡，如舒卷的轻纱，如汩汩的山泉，如春蚕吐着绵绵不尽的丝……
嘉冰的思绪有点迷离，微合着眼睛，随着旋律，慢慢地飘然，飘远，越飘越远……一个天清云高的夏晨，她看到自己坐在一个秋千上轻轻荡漾，荡漾…忽然，一阵风轻轻地吹来，朦胧中，她看见被吹了漫天的蒲公英，还有，还有——他微笑的脸……
猛地睁开眼，那个画面又出现了。和他一起时，脑海里常常会不自觉地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时而清晰一些，时而又显得模糊……这一次的感觉却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真实。而刚才她清楚地看到那微笑着的男孩就是他。
摇摇头，侧过脸，望向身边的他。
他平静的面上一无表情，只将目光锁在远处，静静地吹着口琴，那静谧的感觉仿若隔世。他那如白瓷般的肌肤上找不到一点点血色，透明得让人害怕。他那眼神逐渐变得遥远而空洞起来，漆黑的眼瞳有如长夜，无尽幽深。
她的心便随着他空无一物的眼瞳缓缓下沉，像是沉入了无底的深谷，那种茫然无助的感觉刺得她的心都要碎了。
猛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他那洁白修长的手。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让他这样忧伤的吹口琴，他应该是快乐的。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温软的手握住了。
手一颤，缓缓地低下头，对上了她的眼睛，她眼中有着浓浓的雾气……心，没来由的一阵疼痛，她总是轻易的就牵动他的心。
“姐姐……她是你的姐姐……”猛地，母亲的话又窜进他脑里，不停地回旋，回旋……
他的眼中不自觉地升起一抹淡淡的绝望和悲凉来，默默抽出被她握住的手，轻轻地笑了，笑得凄凉，笑得酸楚。
有谁能感受到他此时的心情，有谁能感受到那种心中一直喜欢，一直牵挂的那个人突然变成了自己姐姐的心情。
他轻柔的笑声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的、一刀一刀地扎入了凌嘉冰的心脏，感觉一阵、一阵的痛楚传来，她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你看起来是如此的悲伤？”
他没有说话，回答她的只有凄凉的浅笑声。
嘉冰微微叹气，继续轻声说，“是真的吗？学姐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是为了我才延迟做手术的吗？”
她紧紧地握着秋千上的绳索，头垂得低低的，因而没有注意到，他手中的口琴因她的话而差点滑落。
“是。”
轻而细的声音传到耳朵时，她错愕地抬起头。面如雪色的他，只是轻轻地抿着唇，声音极为冷淡，但细细听来，却夹杂着一丝颤音。这个像月光一样淡淡的少年，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有着永远无法触摸的遥远。
“那么，请你…请你答应我，如期做手术好吗？也许我这样说有点唐兀，但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吗？”她扬起脸，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她从他的眼睛中看到，有充满纯粹与执著的梦想，但更多的是绝望。感觉他和之前她所见到的他有点不一样了，但具体是那里变了，她又说不出来。
“好，只要是你的话，我都会听。”
他的声音仍是很淡，很轻，却带着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执着的温柔。
“真的吗？你真的答应了吗？”嘉冰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一刻的感觉实在太不真实，像做梦般虚幻。
他点点头，笑了，清清冷冷地笑了。
有一瞬间，嘉冰甚至觉得这一刻的他笑得有点过份灿烂，比阳光还灿烂……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在他灿烂的笑容里看到了另外的东西，一种另外的极力想掩藏掉的东西……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他灿烂笑容下浸透着的是无尽的伤悲。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天色慢慢地黑了，庭院里早早就亮起一片静谧而柔和的灯光。
“我累了……”他的声音很淡很淡，轻得仿佛一不留意，字字便要随风而失。“很累，很累……”说着，头便轻轻地靠在她肩膀上，闭上眼睛。他想静静地和她坐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只是，只是可能吗？
一阵冷风吹来，仿佛又再回到从前，那个被风吹过的夏天，两个小孩坐在秋千上晃荡，晃荡……现在，即使闭着双眼，那幅画面仍能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你喜欢我吗？”不自觉间那天的话又轻轻地滑出。
片刻，不待她回答，他便自嘲一笑，喃喃轻语：“算了，你不回答，我也能猜到答案。” 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从未说出口一样。
细细地看着偎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年，他苍白到近乎有些晶莹的脸上除了茫然，再也看不到任何别的表情。如果脸色不那么苍白，那就完美了，嘉冰脸微微发烫，有些呆呆地想。
寒风吹来，风声中隐约听到他在呢喃，但却听不清。
她微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他。
心里有丝幸福的暖流缓缓淌过，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幸福可以这样简单，只是看着他，便会感到幸福。
夜越来越深了，也越来越冷。
冬天的夜很冷，很冷，当风吹过脸时，感觉像是被刀割一样。
他一直靠在她肩膀上，很安静，是睡着了吧。
嘉冰有点坐立不安了，稍微动一下，又怕会吵醒他。看他那疲惫的睡容像是很久，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样。她又不忍心把他叫醒……可是天气这么冷，他在这里睡着了，她又怕他会着凉。而且时间不早了，她也该回家了，再不回去，舅舅会担心的。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她望向庭院的不远处的角落，那个在那站了一整晚，视线一直落在他们身上，但却一直没有走过来的女生。刚想开口唤她时，旁边的他却微微动了动。
“你醒了？天气太冷了，进屋吧，一直在这里坐，会生病的。”她柔声说。
他没有说话，回答她的是他悲凉的歌声。
想笑 来伪装掉下的眼泪
点点头承认自己会怕黑
我只求能借一点的时间来陪
你却连同情都不给
想哭 来试探自己麻痹了没
全世界好像只有我疲惫
无所谓反正难过就敷衍走一回
但愿绝望和无奈远走高飞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如同在微风里面慢慢旋落的树叶，树叶落在水面上，很轻的声音。
嘉冰微愕，垂下头，只见他长长的睫毛上挂了一滴小水珠，会是泪水吗？但他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笑意。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吗？眼皮一直在跳个不停，莫名地，心里总是有股不安的感觉……
天灰灰 会不会
让我忘了你是谁
夜 越黑 梦违背
难追难回味
我的世界将被摧毁
也许事与愿违
那凄美的令人心痛的歌词，一次又一次浪漾在她的心空，涤乱了那飘飞的思绪，沉沦于那凄柔的歌声之中。
累不累睡不睡
单影无人相依偎
夜 越黑梦违背
有谁肯安慰
我的世界将被摧毁
也许颓废也是另一种美
嘉冰感到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得仿佛梦中的呓语，渐渐的，他的身子开始滑落。
在他滑落时，她看到他双唇动了动，他模糊的声音轻轻传进她耳里，随后他的唇角染上一抹凄美的笑容，眼角有颗晶莹的东西迅速跌落，消失在黑夜中……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