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桦芗城宫殿。
一群人端坐在正厅内，静等“水莲”当家发话。正厅上方的蓝莲似被水纹勾画，悠然的光柔和地流出，带着点点迷离的香。
“这是海棠的香味。”忆汶仰面看着那朵蓝莲，目光透着它捕捉到从前，“那是先代王后的妹妹最爱的花……白海棠。”忆汶微微眯起了眼，宛然那种柔和的蓝光刺痛了她的眼，“相传她有着过人的美貌，特别是那一头灰发，让人过目不忘。可惜她离开得早，只留下一个儿子和一对海棠手镯。”说到这里，忆汶将视线移至泉逝身上。
泉逝没有迎上她的目光，低头将手镯握得更紧。她知道穆潍的背景不一般，知道他与“莲”的关系，知道他有一个哥哥……只是她不明白，为何穆潍看手镯时的眼神是复杂得包容不下其他感情。
“依你所言，穆潍就是她的儿子咯？”虽然烽纭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是他还是感觉全身正陷入水中，有一种莫名的厌恶感。
“是。”忆汶的声音依旧，只是多了一份悲凉，“她放弃贞女族皇室的地位，嫁给了‘水莲’当家，但是这种牺牲并没有换来天长地久。贞女族的血带给当家太多的压力，当家并没有把她当作妻子看待，待她犹如宾客、主子。她积郁成疾，诞下一子离去。”忆汶坐到泉逝身边，面容不再像先前那样肃穆，“贞女族相信灵魂，他们的灵魂可以凭借人心中的眷念化成实物，望自己可以以此形态留在人世。”忆汶伸手轻缓地抽出泉逝的左手，海棠在蓝光中似有灵气，“她的形态就是……海棠手镯。”
泉逝没有说话，彷徨的视线离不开那名女子的灵魂所化之物。
墨莲盯着泉逝的神情许久，在脑海里不断寻找当日失控时的记忆残片。那时的他根本没有自我意识，恍恍惚惚之中，似有人拉住了他，可很快又被自己踢倒，接着便有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话中的内容他听不清。
翼隼饶了饶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为什么要给泉逝？娘留下的东西应该好生保存。”
忆汶笑了笑，道：“重要的东西应该给重要的人，”她转而对身边的女子说，“只是……你可以承受这份怨恨吗？”
“怨恨？”泉逝小声道，“她的哥哥——穆圮？”
忆汶面露惊异：“你怎会知道？贞女族当中应是禁止提到此人才对，更何况‘泉’暴动时，你还尚小。”
“他很讨厌自己的哥哥……他不愿提起他。”
忆汶没有立马应话，目光凝聚，道：“这手镯最初是作为‘水莲’的灵物传给了穆圮，而不知内情的穆圮接受了本应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且成为‘水莲’的下一任当家。后来，他又把其中一只送给了圣女……但是，他的弟弟却受人监视，不见天日地活着。因为他的能力成长得快速，他又被关在了水牢之中。可穆潍毕竟是皇室之子，不久就被召见，却被圣女指明成为‘墨’剑的执有者。”
“‘墨’剑？”烽纭猛然站起，“那么，在十几年前杀了其他当家的人就是他？”
“是。”
“慢着！”墨莲插话道，“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就算你是‘水莲’当家——”
忆汶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径自回答了墨莲的问题：“圣使亲自写信给我，告诉我一切，希望我可以请贞女族的幸存者帮忙。”
“帮忙？”墨莲的眼中出现少有的怒火，“让泉逝去送死？”
忆汶会意，道：“现在不是简简单单控制住‘泉’而已，而是直接断掉这持续千年的怨恨。凡人与贞女族之间的怨恨，圣女对贞女族的怨恨……以及，穆潍的怨恨。圣使在信中道明，‘火’这一环已经紊乱，各气会相继失衡。要抓紧时间前往‘泉’，解决一切。”她看了看泉逝震惊的脸，黯然道，“穆潍接受神剑时想必已有十岁，身体受到了不良的影响。他所剩时日可能不多，为免他会提早动手，我们要尽快——”
余音未落，忆汶身边的女子终于支撑不住，一声不响地奔了出去。
…………
“我会成为你心中的第一位。不论结果如何，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远都不会忘记我。”
…………
“依我看，是你想杀我。”
“你又不会死。”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死？”
“你那么厉害，怎么会死？”
“若哪天，我死了呢？”
“不说了，不吉利。”
“你还没回答我。”
“在你死之前，我一定死了。”
“那可不行……你一定会活得比我长。”
“……”
“我不会让你死。”
…………
“你不是说我没有给你机会让你了解我么？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或许更短……你可要好好把握时间，千万别错过了这个机会。”
…………
时间，死亡，他的话中经常会牵扯到的东西。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
泉逝蹲坐在宫殿深处的阴影中，浓重的黑暗快使她无法呼吸。即使这样，她还是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口鼻，不想使自己的呜咽声从中溢出。
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说，什么都没有……他是想利用我吗？可是……又为何……
这段时日的欢笑声不断地在她的脑海里重现。他确实是在向自己敞开心扉，泉逝总是这么觉得。有时他就像一个初来到这世间、对万物都懵懂的人，会露出异常温暖的笑容……
泉逝取出怀里的红色海棠，颤抖又小心翼翼。
海棠的颜色鲜红得不像世间之物，不曾褪去。这朵海棠被那人赋予了奇妙的生命力，俨然长开不败的灵魂之花。
然而，灵魂仍在，却寻不到生命的香踪。一切只是幻象，手心的鲜红根本没有香气。
“因为……是假的……是假的。”泉逝喃喃道，将海棠紧握在胸口。
那个人从头到尾对她说的话里，有几分真，有几分假，泉逝已然无法思考。只是有一点，她十分明白。那个人从来没有打算让她了解真正的自己。
“时间太少了……根本不够啊……不够……”
追寻她而来的墨莲静静地看着躲在阴暗当中哭泣的人，看着她的眼泪滴落在鲜红的海棠花上。
墨莲从没有见她那么伤心过，没有想到她会为一人如此流泪。他默默地坐到她身边，阖上眼，如同那日在酒楼正处雷鸣的晚上。
“我吗？为什么是我？！”烽纭大呼，并向忆汶投来哀怨的眼神。
忆汶强忍着怒气，不愿理他，侧头对翼隼说：“我还要看护桦芗城，你们同烽纭一起前往金陵城。有他在身边应该比较安全。”
翼隼倒是感到很奇怪，问：“不是要去‘泉’吗？”
“火的气息已经乱了。烽纭这人太过急躁，我不是很放心。解决金陵城的问题后，你们再去‘泉’。”
翼隼见忆汶生性温和，处事相当果断，赞许地笑了笑：“同样是当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差距？”
“翼隼！”烽纭十分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不禁暴躁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了吗？”翼隼转身背对着他，悠忽道。
“烽纭。”忆汶只是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就使他噤若寒蝉。女子手心的蓝光在提醒他之前的水祸会再次袭来。
“知、知道了。”良久，烽纭才嘀咕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姬风带走他们算了。”
“不可。抓贞女族后裔之事，夫讳从未找其他当家商量，不能轻易相信。圣使也说夫讳与穆潍相处多年，难以揣摩他的心思，所以暂时还是不要听命于他。”忆汶从烽纭的眼色中明白他所指何意，“姬风的事以后再谈，他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无用的人。”
“那当然，他可是你的夫君！就算他是笨蛋，你也会把他说成天才！”烽纭顺口说道，同时，头顶蓝光闪现，水流顺应而下。
“到底谁是笨蛋……”听着烽纭的惨叫声，翼隼不得不佩服忆汶的快速。他微微犹豫，终于开口向眼前的女子询问当日神剑异常幻化的事情。
“没有失控么？”忆汶听完他的描述，低头思索。
“嗯，”翼隼点了点头，“以前只要神剑一出现，我就会意识模糊。但是，那时的我却很清醒。”
“我一直对空誓的神剑很好奇。剩下的‘鸾’剑只适应女子，他不该执有……”忆汶抬起眼帘，目光凝聚，“你和他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我也无法解释。很抱歉。”
“没关系。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忆汶顿了顿，柔和地笑道：“你们还会有机会见面的，到时候与他谈谈，如何？”
“谈谈？”翼隼想起那名男子手中的剑所泛出的寒光。
从翼隼的语气中，忆汶得知他心里对空誓的印象，道：“只要你愿意与他谈，我想会有一定的收获。”
“多谢……还有一事……”
“嗯？”
“不要对哥哥与泉逝谈及此事，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他们。”
“水莲”当家怔了怔，心里为如此直率、单纯的人执有神剑而悲哀。可是，她又摇了摇头：“神剑本就不该存在。”
“可以吗？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好。”忆汶冲翼隼笑道。
神剑本就不该存在。这种话似不应从她口中溢出，但是女子还是在心里无尽叹息。这份沉重的心情在多年以前她也曾拥有。
那时，她所见到的空誓只是眼神呆滞地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动，静等他人移动他的身体，仿佛自己是没有意识的木偶。奉命来治疗他的忆汶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眉间宛然有了几许怜悯，决意治好他。
可是，渐渐地，她发现空誓的身体不知为何遭受邪恶之气的侵蚀，那把神剑似乎并不想被他拥有，一直排斥着他。空誓经常因为体内的疼痛而失控，那把剑俨然想挣脱这人的身体，破蛹而出。
忆汶自知无法解决神剑的问题，只好尽心照料他，调理他的身子，以望减轻他的痛苦。而空誓，依旧双眸空洞，如同虚静天幕。
一段时日之后，空誓总算有了好转，忆汶也要返回桦芗城。就在女子转身离去的那一霎那，空誓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谢谢你。”
他说这话时，眼神一如既往，只是心存怜悯的女子似乎从中看到了渴望。
忆汶强忍心中的悲凉，莞尔一笑：“嗯。你要多注意身体，若是不舒服，尽可来找我。”
仍躺在床榻上不能移动的男子微微睁大了双眼，随后将头扭向一边。忆汶听见他的轻声话语：“嗯。谢谢你。”
往日如烟，今日重现。忆汶的眼前又有身怀神剑之人，不禁心绪杂乱。
“你们都要保护好自己。”面对将要离去的众人，忆汶嘱咐道。
烽纭转身，不耐烦地甩了甩手：“那是当然，啰嗦！”
泉逝的心情并没有稳定下来，她礼貌地对忆汶点了点头，小声道：“嗯，多谢。”
墨莲也随后道谢。而他身边的人却呆呆地愣在原地出神。
“翼隼？”墨莲唤他，“要走咯。”
“啊！”他回过神，恰好遇上忆汶的目光。
“多加小心。”送行的女子再一次嘱咐。
翼隼木讷地看着对方，许久，将头扭向一边，轻声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