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愫暗生（1 / 1）
小彤在旁边轻搡下她：“小姐！”
吟霜一惊，九爷正带着丝浅笑盯着她：“想什么这样出神？”
小彤低声道：“九爷问你好几声了。”
吟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我又神游太虚了。”
“神游太虚？”他低低地重复，微微一笑：“竟是你想出的么？当真绝妙。”
吟霜正欲解释，谨言大踏步地走来：“嗬！霜姑娘这身打扮，当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他笑咪咪地围着她转个圈：“不错！”
吟霜笑着打趣自己：“象不象东方不败？”
他们二人都是一楞：“谁是东方不败？”
她一阵难堪，勉强解释道：“东方不败是我们那里一个最爱男扮女装的家伙。”
谨言微微一滞，放声大笑，连九爷也笑去了眉眼间的那缕黯然。
吟霜心中喜悦，转换话题：“大哥不是专门来看我衣服的吧？”
谨言一拍头：“可不是吗，我是来请九爷用饭的。”
吟霜自然而然地上前推动轮椅，九爷略有些失神地看着她，不经意间目光相撞，她的脸上漾起一片晕红，让他的心重重地一跳。忙用手抚住，怕自己心跳的声响惊吓了她鸵红双颊上醉人的温柔。
日子平淡如水地一天天滑过，吟霜几次都想溜出园子，实实在在地看看梦中的楼兰古国，每次又被石伯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在百无聊赖在叹息了无数声后，吟霜只得听从小彤的意见，请石大嫂寻来花样、丝线，圈好竹绷子，在她的指导下学着绣起花来。在手指被扎破了无数次后，终于开了窍，绣花的感觉渐入佳境。
因着天气晴好，阳光明媚，看着自己快要完工的绣品，忍不住边绣边唱：“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正唱得高兴，小彤悄拽了下她衣袖，九爷坐在轮椅上，隔着窗含笑注视着她。
“啊呀！”一分神，手指被针重重地刺了一下。
“给我看一下。”九爷推着轮椅迅速来到她身旁。
吟霜不好意思地将手藏在背后：“不要紧的。”
他敛去了笑痕，黝黑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讪讪地伸出手：“扎得次数太多，已经麻木了。”
他冰凉的手指抚过她指尖的针孔，眉眼间的悒郁中又添了几丝心疼：“怎地想起摆弄这个？”
吟霜轻笑道：“总不能白闲着吧？”
他猛抬起头，盯向她的双眼：“有人给你委曲受了吗？”握着她指尖的手不觉间加重了力道。
“没有没有，”她忙摇头：“我可凶着呢，谁敢给我委曲受！”她夸张地吸口气：“倒是现在被你捏得有些痛。”
他缓缓松开手，对小彤奉上的茶盏视而不见。小彤求助地看向吟霜，吟霜捧起一杯茶，递给九爷。他含着丝笑接过茶盏，拿在手中只是把玩，见他似有话说的样子，暗使眼色让小彤退下。
半晌，他方笑道：“适才你唱的曲儿，听着倒也新鲜，是你做的么？”
吟霜舒了口气，“那是我家乡一位贺老先生做的，我可没有这等本事。”
“可愿再给我唱一回？”眼中不期然地充满企盼。
吟霜扮个鬼脸，“只是不许说难听。”略定一定心神，轻声唱道：“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漂泊到长江，江南江北风光好，怎及青纱细高梁；秋季到来荷花香，大姑娘夜夜梦家乡，醒来不见爹娘面，只见窗前明月光……”想到时空阻隔间，今生再难相见的父母，不禁心酸，喉间涌上哽咽。
笛声清扬，九爷横笛唇边，吹得正是《四季歌》的曲调。吟霜微征了片刻，和着他的笛声唱道：“冬季到来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血肉铸出长城长，侬愿做当年小孟姜。”四目交投，眼光痴缠，在悠悠的笛声中，他眼中温暖的关怀，令吟霜渐渐忘却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悲凉。
良久，他轻咳一下，推动轮椅到窗边，拿起绷子：“这是什么花色？凤仙吗？”
吟霜嘟起嘴：“哪里是凤仙嘛！”
他举起绷子细看看：“难不成竟是海棠？”
吟霜气鼓鼓地一把夺过：“明明是一幅荷花图，偏说是什么凤仙海棠的！”
他眨了眨眼睛，狐疑地取过再看：“荷花图？”看着看着，他的嘴角似有微不可见的抽动，忽地他靠在椅背上大笑起来，笑声带着隐隐的回音，在空旷的大屋间流动。
“你，你的荷花，未免太纤细了些吧。”他忍着笑，勉强开口道。
吟霜恼羞成怒：“不跟你说了！”抓过剪刀便向绷子挥去。他伸手拉住，“别，我喜欢。我正想要个香囊，就用这幅。”
吟霜不悦，“你想要个香囊，不知有多少人上赶着给你做，何必又来挖苦我？”
他抚着绷子上的花样，真诚地道：“我真的很喜欢，这是霜儿第一件绣品，是独一无二的。”略迟疑了下，他问：“霜儿，你在这里可开心么？”不待她回答，又续道：“我请人看了你的刀和换下的衣物，他们都是这一行中顶尖的高手，可据他们说，若想造出这样的刀和衣料，便一百年也办不到。”
吟霜叹口气，她自然知道办不到。她快乐吗？走上前坐在他轮椅边的地毯上，仰看着他：“我家乡有个长胡子诗人李老头说过：弃我去者，昨日这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我是个现实的人，已成事实的事情，即然无力改变就接受它。日子每天都在过，喜也一天忧也一天，为什么不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呢？我已经很幸运了，从土里一钻出来就遇上了你，若是遇上坏人，还不知会流落在何方。所以我很开心，象现在这样和你说着话儿，很开心；坐在窗前绣着花儿，很开心；能让你开心，我更开心。”
他黑宝石般的眼眸生出奕奕的光辉:：“霜儿，能遇到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伸手替她拂开沾在脸上的发丝，冰凉的手指轻触到她的面颊，如同被火灼烧了一般地即刻缩回手，眼中回复了深不见底的清幽。
吟霜暗叹，你究竟在惧怕什么呢？
“若是实在太过无聊，请石伯陪你上街逛逛，再不然跟二哥学着认认药材，总比绣花儿好玩儿些。”他脸上又现出不可琢磨的浅淡笑容。
吟霜无奈，却又不愿就这么让他离开，故作好奇地问：“为什么你姓孟，住的宅子却叫石府，大哥二哥跟你又是什么关系呢？”
他笑答道：“大哥二哥，还有现下在车师国的三哥天照，都是祖父收养的孤儿，因祖母姓石，祖父让他们随了祖母的姓，他所有的园子，都叫石园。”
吟霜感叹道：“祖父对祖母的感情当真称得上痴心绝对，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太让人感动了。”
九爷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忙垂目道：“说说你家乡的那个李老头，如何竟能写出这般令人震摄的诗句，”
“他呀！”她眨眨眼卖个关子，起身唤小彤取些茶点水果，然后舒舒服服地靠的榻上坐好，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方开言道：“若说这个李老头啊，真正称得上是惊才绝艳，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涛涛不绝地说起李白斗酒诗百篇，天子呼来不上船，自言臣是酒中仙的故事，讲到高力士脱靴、李林甫研墨，九爷也不禁抚掌而笑，大呼痛快。见他高兴，吟霜又道：“李老头虽然一生不得志，可他活得够洒脱，他的诗在我们那里人人传诵，他说：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还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日散发弄扁舟。”
九爷低低地重复了几遍，看向吟霜道：“这样的诗句真真是……”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句形容，吟霜笑道：“是不是直指人心，诵来令人齿颊留香？”他一征，“直指人心，齿颊留香，不错，正是这样！”
吟霜道：“你能想到他是怎么死得吗？”
九爷沉吟道：“象他这般人物，绝非凡品，即便是死，也必是与众不同的。”
吟霜激赏的点下头，正待开口，小彤在门边行礼道：“九爷，是时候开饭了，石大婶让问您，开在哪里？”
他不假思索地道：“就开在这里。”稍停了一瞬，对小彤说：“温一壶酒来。”
不多时小彤送来酒菜，九爷提壶斟了两杯酒，递一杯给吟霜笑叹道：“这等好诗、这等精彩的故事，岂可无酒！快说说，究竟是怎么死的？”
吟霜抿嘴轻笑：“那才是精彩绝伦呢！”又讲了李白如何在采石矶边，欲去江中捞月，失足落水而死的故事。九爷静默良久，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击节赞叹：“只有如此死法方配得上如此人物！”
吟霜提起酒壶再替他斟上一杯，他轻抿了一口，忽想起一事，“那日你听见帕里斯的名字，竟满脸惊异，我连叫几声你都不曾听见，却是所为何来？”
吟霜想了想，尽量简捷地说道：“在大海的另一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叫作希腊的国家，他们信奉天神。传说，一位天神大宴宾客，因为漏请了不和女神，她就故意造了一个金苹果，上面写着最美的女人，把它丢在宴席中。于是，为了争夺金苹果，天后、智慧女神、爱神三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后来，天帝便把金苹果交给特洛伊的王子帕里斯作裁定，为了让他把金苹果送给自己，天后许诺给他最富有的国家，智慧女神许诺他无上的智慧，爱神则允诺让他获得最美女人的爱情……”她侧头不怀好意地看向九爷：“若是你，会将金苹果给谁？”
他轻轻一笑：“我猜他会给第三个女神。”完全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吟霜气瞪他一眼，他一脸无辜地问：“我猜错了吗？”
吟霜无奈，“没猜错，他是给了爱神，爱神也确实帮他娶到了最美的女人。”
“这又是另一故事了吧？”他含笑端起酒杯，见他脸上已泛起潮红，吟霜伸手去夺，正僵持间，谨言和慎行来寻九爷。他笑看了他俩一眼：“你们可来迟了一步，不曾听到霜儿说的精彩故事。”松手放开酒杯，笑对吟霜：“回头再来听你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