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湿漉漉的感伤(4)(1 / 1)
他把手腕抬起来,看了看表。“吃饭吧?”
“哼,”钟文欣转过脸,鼻子里送出一股气,“你还会饿吗?”
晓雄怔住了。从晓雄进门之后,这还是钟文欣头一回正眼瞧他。钟文欣的目光像是在磨石上蹭过,锐利着两个逼人的亮尖。她的语调是悻悻的,透着酸菜的味道。
哈,生什么气?这女人。晓雄在心里啐着,脸上却挂出懵懂无知的表情。“到点儿了,真的饿了。”他摸着肚皮,做出一副滑稽的样子来,想逗女人乐。
没想到女人却愈发生气了,“你饿个鬼嘛!那么多女人,还不够你吃?”
唔,晓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陪着笑说,“我留着肚子呢,就你的味道好。”
“呸,你的肚子早就装满了!你的胃口好得很呐,别管什么破烂都能吞下去!”女人喝斥着,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晓雄缄默不语,任由女人发她的癫。既然做了这个行当,就得有唾面自干的功夫。
不说话也不行,女人仍旧不依不饶。
“装什么哑巴?你说吧,你说呀,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去了泰国?”女人像一个严厉的审判官。
晓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在想该怎么回答。
法官审案是重证据的,钟文欣从手袋里取出晓雄送给她的那套铜勺,把它们高高地扬起来。
证据确凿,无可逃遁。晓雄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个“是”字。
“你是跟谁去的?”法官步步紧逼。
晓雄耸耸肩,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阮珊呐。”
“砰!”那套铜勺被狠狠地掷在地上,“你以为你是金子呀?你是他妈的黄铜,你是他妈的废铁,你是他妈的臭鸭子!”
铜勺们已经散在地上了,女人犹不解气,跳着脚狠狠地踢,踢。
晓雄纹丝不动地坐着,静静地观看着女人在那儿歇斯底里大发作。对于晓雄来说,阮珊也好,钟文欣也好,都不过是他接下的一桩桩生意罢了,没有必要厚此薄彼,分什么你重她轻。
晓雄懂得女人的这类表演都是一种情绪释放,那情形就像气蛤蟆鼓肚,鼓就让它鼓去,待一会儿气撒了,肚子自然就会瘪将下来。
钟文欣终于嚷累了,叫累了,绷紧的身子也就软塌了下来。仿佛所有的气力都随着那通发泄流失殆尽,于是她扭扭屁股,又坐回了沙发上。
晓雄张张嘴,打了个哈欠。
这个家伙,居然无动于衷呢!钟文欣愤愤地想,应该再狠狠地刺刺他。
于是,钟文欣从沙发上重新跳起来。
“你,陪我有一个钟点了吧?”她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调傲慢地说。
晓雄猜不透她要干什么,于是含糊地答了句,“差不多。”
“喏,一百块钱,我想是只多不少了。”
女人打开手袋,把厚鼓鼓的钱夹拿出来。她的食指和大姆指拈着纸币,余下的三个手指翘做兰花,那情形宛如拈住了诱人的花蝴蝶。
“谢谢。”晓雄伸出了手。
女人却将食指一弹,于是那张百元纸币就像落叶一样飘飘悠悠地坠在了地毯上。
晓雄此时总算明白了,女人今晚召他来,就是想要发泄就是想要羞辱他。晓雄凝视着地上的纸币,心里发出一阵苦笑。那是我的脸皮吗?他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到了屈辱的气味。他自嘲地伸手在口鼻前扇了扇,仿佛要将那气味扇走。然后,他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沙发上起身,弯下腰拾起了那张纸币。
“谢谢。”
他彬彬有礼地说出这两个字,然后抬起头,转身就走。
“你就这样走了吗?”女人的声音在发颤。
晓雄回过头,看到钟文欣的眼里有泪光在闪动。于是,晓雄就等在那里。
可是,钟文欣却挥挥手说,“你走吧,走——”
说完,那泪水竟落了下来。
直到走出宾馆,坐进了出租车,女人眼里的泪光还在晓雄的面前晶莹着。晓雄忽然有些感动,在这座城市里与这些女人们厮混,毕竟是第一次有人对他如此在意,毕竟是第一次有人为他落泪。他看看表,还不到八点钟,都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他还来得及到茶座和咖啡屋去招揽生意。可是,他却没有了到那些地方去的心情。
纬三街上有一家烩面馆,晓雄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来,要了啤酒,红虾,烤肉串,一个人闷闷地喝。空酒瓶在他的脚下慢慢堆起来,直到烩面馆打烊了,他才被服务员搀出了门。
晓雄在烩面馆独酌的时候,钟文欣正在家里对钟蕾发脾气。钟文欣的那股余火是从富丽宾馆带回来的,她把它们全都泄在了钟蕾的身上。
钟蕾从高尔夫球场回来之后心情很糟糕,在高尔夫球场短暂的晕厥让她既紧张又感伤。她到那儿去本来是想放松一下,好摆脱那些怪魇一样的幻像和幻听。然而即便是草坪、清风、蓝天、白云,也无法让她忘却尘世的烦恼。每当一阵清风过耳,钟蕾就会听到一个浑厚的胸音,“孩子,我是你的爸爸”,“孩子,我想你”……
钟蕾疑惑地晃晃脑袋,看看天,白絮一样的云丝在湛蓝的天景上移动,栩栩如生地勾画出一个慈祥的面影。“爸爸,爸——”钟蕾怔怔地望着天,她试图去看清楚那个面影。看着看着,她的头又像木桶一样被紧紧地打上了铁箍,心悸的感觉像潮水一般涌来,她身上沁出了冷汗。继而眼前一黑,她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