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1 / 1)
至此,张汤也明白了刘陵的用意——刘陵是想借自己的手,对付伍被。
想着刘陵所说伍被在淮南提出的律令、税制等等方面革新举措,张汤不得不承认,伍被有经天纬地之才。而刘陵最后一番话也越加值得琢磨。刘陵说:“张汤,你熟读法家学说,又研读儒家典籍,应该知道‘子圉引孔子觐见宋国太宰’的故事吧?子圉引孔子觐见宋国太宰,孔子出,子圉入,问太宰对于客人的看法,太宰就说:我已见过孔子,再看你就像跳蚤虱子一样的细小了,我现在要领他去见君王。子圉就对太宰说:太宰看过孔子就已我为虱子跳蚤,只怕大王见过孔子后,也把你看作是跳蚤、虱子了。现在我要对张汤你说的就是:若是伍被入朝,你就变成了跳蚤、虱子。”
跳蚤?虱子?张汤冷笑,这笑是对自己的才能的信心,他自信绝不是什么无能之人。但……张汤的笑容凝结,他扪心自问还是无法做到让一个国家翻手兴盛,覆手败亡。曾有的豪言又一次响起,他曾说过:不管是谄媚之臣还是所谓的耿直之臣,我只要能实现理想,在朝廷中能有我发挥所长的场所,我做什么都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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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无所谓么?
刘陵在黑暗中慢慢整理着自己衣服,梳理着长发。这里虽没有明亮的灯火,没有磨光的铜镜,没有精雕细镂梳子,没有醉人的胭脂……但她还是非常认真的整理着自己,希望自己依然美丽。她还美丽么?是的!她从男人痴迷的目光中就知道自己还很美,可自己再美,他也不喜欢!
刘陵在黑暗中轻轻叹息,是啊,这个世界上有人喜欢美人,有人喜欢金钱,而他却独独迷恋上了权利。这些不是早就知道的么?可为什么听到伍被背叛淮南的时候,却还是那么伤心、那么愤怒,甚至想要报复呢?为什么他不喜欢自己,自己还要这么喜欢他呢?直到现在依然无法放弃……
将长长的黑发挽起,挽成最喜欢髻,刘陵用手蒙住脸,轻轻地哭泣,她多久没有流泪了,当伍被拒绝自己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的眼泪流尽了。这么多年,无论什么时刻,她都是笑,一直在笑,可今天允许她哭泣吧,这是她一生最后的眼泪,虽然那人看不到。
她无法在这里等待母亲、兄长的到来。她的无法等待并不是因为愧疚,争夺天下,本就是一把双刃的剑,若不能杀死对方,就只能杀死自己,她无法等待是因为她累了,记住一个人一生一世需要一缕化不开的浓情和一份执著的勇气,可她的浓情所爱的人不信,她的勇气到这里也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她累了,非常非常的累!
从怀中贴身里衣内撕下缝好锦袋,取出里面收藏的丹丸。这小小的一粒丹丸就能杀死一个强壮的男人,她试过,而且不止一次,这东西从没有让她失望过,可惜今天要用在自己身上了。
伍被啊,也许我曾有恨你的时候,但是我现在一点也不会恨,刘陵将丹药吞下,嘴角漾起了笑容,因为今天我做了一件事,会让你恨之入骨,却也永远不忘不了的事……伍被啊,今生等不到你,我等来生……
幕落生死两别离
刘陵狱中自尽的消息,第二天一早由张汤带到未央宫,他没有说的是廷尉署中也有人不明不白死去。
“也好,留了宗室的体面。”刘彻听完只回了这么一句,便又转而对殿中公卿大臣们说道:“朕刚刚看到与淮南案子相关的人员名单,案中竟牵连出与淮南王一同谋反的列侯、二千石、地方豪强数千人之众……”
张汤低头不语,他心里清楚,真正参与谋反的人不可能有这么多,只怕是这里面有人为了一己之私而构陷他人入狱吧!
“诸侯各以其国为本,不当相坐。你们不要看到今天倒了一个刘安,就恨不得把所有和他说过话,又过来往的人都牵连进来。不要把事情弄得人心惶惶。”刘彻拍了拍案上如山一般的简牍,看着底下的大臣们,语重心长地说道:“就算是那些真有牵连的,罪也有轻有重,不该一概而论。”
“喏!”殿上的人齐声答应。
“今天朕诏你们来,就是要你们好好合计合计这淮南的事情该如何审理。”刘彻目光转向张汤,道:“张汤,你们廷尉是主管刑法、监狱和审判案件的,你看看该怎么做?”
张汤出列跪倒,“臣以为淮南如此大案,牵涉颇广,不应由个人或者一部审理。”
刘彻的目光扫视其他人,其他人也是赞同。刘彻这才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与诸侯王、列侯一道去跟丞相会集商议,尽快推举出合适的人选。”
“喏!”群臣答应。
下朝之后,对于这个审理淮南谋反案件官员的推举,自然就成了个人心头的一块病。丞相公孙弘更是眉头紧锁,他今天听皇上的意思是不能太严,要留下一些人……但是留谁、不留谁,则很大程度上要看参与审判的官员。由此,他不得不平衡各方势力。此事若一个弄不好,得罪了诸侯不说,让天子不满意才是最大的问题。
跟在一群各有思量的公卿诸侯之间,霍去病慢慢向外走。他对于朝堂上暗潮汹涌并不感兴趣,唯一让他在意的就是刘陵之死。少年因项婉儿之故不喜欢刘陵,但也说不上有多厌恶,如今听闻伊人已逝,所以连那么一点点的芥蒂也消失……尤其这个人也是和项婉儿有过相交。
想到项婉儿,霍去病疾步追上前面的张汤,抓他避到僻静处,问:“刘陵怎么就死了?她有没有什么遗言?死后要如何安葬?”
张汤心中对于刘陵的逝去,不无惋惜,又想到刘陵生前许多人为其美貌、权势而趋之若鹜,死后却只有这么一个少年关心,叹息不已。这种兔死狐悲的感慨让他一一尽可能详实地回答霍去病的问题,至于如何安葬……
张汤暗道:淮南谋反之事现在弄得朝堂上人人自危,谁还敢没事找事的惹麻烦!想到这里,深知人情冷暖的廷尉说道:“至于安葬,若无人收尸,只怕剩下曝尸荒野一途了吧。”
霍去病心中一痛,继而恼恨自己居然此时想起项婉儿来,害怕她也如……摇头甩掉不吉祥的忖度,少年再次告诉自己,项婉儿不会死,她一定是到了长安来,那天他没有看错!想到因为自己的坚持,让李敢、赵破奴越来越担忧的模样,少年心中更加烦躁,也恼怒他们两个为何就不肯相信自己?!
张汤看到少年阴晴不定的脸色,也隐隐明白他的心事,瘦削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忍,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他很快便自己离开……
霍去病回过神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可就因为他刚刚想起项婉儿,便也兴起安葬刘陵的念头。下定决心,少年毫不迟疑的向那廷尉署而去。可他到达之后,却被告知刘陵的尸体已然被人领走。既然知道刘陵有人安葬,少年不欲再问,可偏偏那个和他说话的人嘴很碎,又在少年后面念叨:“真是的,那么个秀丽的年轻女孩子,又带着个小孩儿,怎么敢搬动死人呢?”
霍去病听到这句,脚步一顿,立刻转头抓住说话那人的衣领,气势汹汹地问:“你说什么?!”
那个唠叨的男人被霍去病一抓,吓了一跳,赶忙说:“没什么?”
听到推托,霍去病眸中戾气更盛,他自顾自狰狞问道:“你刚刚说领走刘陵尸体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这个霸王!男人认识霍去病,知道这个少年后台大、脾气也大,就赶紧老老实实地说道:“那女子长得很好看,十六七岁,人很斯文,倒是她身边的女童,横眉立目,一看就厉害!”
是她们!少年感觉自己的心又跳了起来,且越跳越快,他急急问,“那她们走了多久?走的是那个方向?”
“人应该没有走远!”男人感觉自己呼吸困难了,可他还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那女子看起来身体弱,走不快!”
“往哪个方向走的?”少年厌烦这个男人的啰嗦,厉声喝道。
男人在因窒息而晕倒之前,还有伸手比出了方位。霍去病认清方向,立刻丢开男人,狂奔离去……
而躺在地上的男人看到霍去病很快消失的身影,暗暗祈祷这个小霸王能找到那女子,不然看这势头,要是找不到人,只怕自己小命难保!
街上的人不多,但看到脱缰野马般狂奔的少年还是纷纷让路,躲不及的人一旦碰上他,便是一个跟头。可霍去病还是觉得自己速度太慢,他恨不得能插上一双翅膀……
自知道淮南消息至刚才的阴郁也随着飞奔涤荡干净,剩下的是急跳的心脏,和从里面涌出来的狂喜!他就说项婉儿不会死!他就相信那个傻瓜不会死!
忽然,一个纤瘦的身影闯入了少年的视线里,让他猛地停住脚步,然后他才大步的跑上去,一把抓住那熟悉身影的手臂。
“喂!你干什么?!”小孟尖锐的声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悦耳过,霍去病合不拢嘴地笑了……
“是你?!”小孟不敢置信地尖叫着,同时用手去扳霍去病的胳膊,“你怎么在这里?!”
霍去病不但不松手,反倒握得更紧了,他生怕自己一松开,对方就消失不见。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看她慢慢转头……
霍去病发觉半年未见的少女清减许多,不过脸庞依旧秀气柔和,只是在眉梢眼角间似乎藏着抑郁之气,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虽熟悉却也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