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一寸还成千万缕(1 / 1)
我回了屋子便一直昏睡,反正眼睛也看不到了,辨不清白天黑夜,昏昏噩噩得感受着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却也并不觉得孤单,仿佛母亲一直在我身边……
迷迷糊糊间醒了过来,感觉有人在屋子里走动,脚步纷杂而絮乱,扰得我有些心烦。
我的身子略微动了动,他便已察觉,俯身上前将我扶起,我憎恶得推开了他,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在我床前僵了半晌,最终轻轻得叹了口气,幽幽得说道:“如果你的眼瞎了,我便赔你一双……”
“别……你那眼睛还得留着观人眉宇,算人命格呢,我担不起!”我偏头侧向里,即便看不见也不愿面向他。
屋里又是一阵死寂,我听到他脚步的声音,不一阵又折了回来,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我便又将头向里偏了一偏,拒绝喝他递上来的汤药。
“喝了它,你的眼睛还有一线希望……”他的声音依旧沙哑,我想他大概是内疚了。
我突然鼻子一酸又想哭,真是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争气了,我昂着头,将心里的酸楚硬生生压了下去。
萧容在我身旁坐了下来,将药碗递到我的手上,道:“你是悲伤过度,再加上毒未清除干净,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我反手想将那碗摔了,却被他一把拦住,他冰凉的手指触到我的手腕,就那样僵着,半晌,他轻轻得松了手,无奈道:“喝了它,只要你能看到一丝阳光,明天我便放你走。”
我已经再也不信他的话,再也不会喝他递上来的药了。我的手一倾斜,整碗汤药便全倾倒了出去,大概是泼了他一身,立刻便听到了他恼怒的声音:“你……”
他噌得起身便向屋外走去,一面冷冷得说道:“明天你便可以走了,不要再折腾自己了!”
“为什么?”我轻轻得问了一句。
他顿了身形,沉默片刻方才答道:“你想走,我放了你便是,如此而已。”
“萧容。”我急急得唤住他,整个身子探出床外,颤声问道:“是不是伏遥来了?”萧容这个人冷酷无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说要放了我,便是目的已经达到了,何苦作那些悻悻之态,骗得了我一次两次,但我终不会傻到次次都上当。
萧容转了身,就那样盯着我,我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但我知道他的目光定是冰冷的,寒芒如针般向我刺来。
然而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无波无绪:“你倒是了解我,只不过这次来的,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
“辛逝……他来啦?”我轻轻得问了一句便跌坐回床角,心里微微的失望,为什么不是伏遥,他此时在哪里,在干什么……
“他现在已在路上,明日午时便可到达,在这之前你好好休息便是!”他说完便转身离去,似乎不想再在我的屋里呆上片刻。
辛逝,何苦呢,居然都找到了这里,可是让我如何回应他的那份感情……
我依在床角苦笑摇头,慢慢便又迷糊过去了,只是这次睡得不甚安稳,总觉得有人在我床头一直叹气,起初我以为是萧容,可挣扎了半天也爬不起来,我想我是做梦魇着了,索性便躺在那里不动。
“你难道就真得那么瞧不起我……”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又响起,“难道我在你心里真就是那种毫无感情之人……”
“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些慕名而来请父亲出谋划策之人,父亲全都拒绝了,我看到了那些人背后指指点点骂萧家的人懦夫,灭族之仇不敢报,乱世来临不敢动,如乌龟一般缩着脖子逃避现实……我,咽不下这口气啊……后来父母他们被逼死了,我便发誓决不会再让任何人瞧不起……”我听到了呜咽的声音,却不甚真切。
猛然间我记起苍爷爷在栀子花树下给我讲的一个故事,天纵奇才的男子爱上了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女子想让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平庸下去,脱离那受了诅咒的命运,于是那男子便放下了仇恨放下了报复,将满腔的热血化为对妻子的浓浓爱意,男耕女织,隐居世外,如此逍遥数十载,待到仙去之时留下遗训:不可左右朝政,不可干涉天命,世世避世不得出。
这便是萧家百年前的祖先了,却不承想到了萧容父亲那一代却发生了一场变故,萧容刚一出世便被父母带回老宅参拜圣树,他的母亲喜这里的幽静便居住了下来,但是纷至沓来的族僚却打破了这份宁静,待到萧容长至四岁时,他的父母便决定带他隐居避世,然而在路上却出了意外,有一家世族设计抓了萧容的母亲逼迫其出山,却未曾想他的母亲原是个烈性女子,为了不拖累夫君与幼儿,当即咬舌自尽,他的父亲痛失爱妻,郁郁寡欢,将幼儿交付老管家后便也自刎随妻子而去,临终前交托老管家不可将这些祖辈的恩怨告知萧容,让他平平淡淡得度过一生,却没曾想萧容居然都还记得……那时候他仅有四岁而已……
我当时只是感叹,萧的男儿世世代代都有情有义,却出了萧容这个无情无义之人,生生糟蹋了这份好相貌,然而大抵只是当故事听了,却并未真往心里去。
此时似醒非醒,似梦非梦间,我却全记了起来。
感觉身上的被子紧了紧,似乎有人俯身上前,我大惊,却依然动不了,也喊不出声音。
毫无征兆得,嘴唇突然被覆上了,柔软地,细腻的,带着微微的凉意和温润,仅仅只是唇与唇的触碰,并不曾用力,也不曾侵犯。
我惊恐得瞪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慌乱间,他的唇徐徐渡过来一粒丹药,用内里催动着,缓缓得滑入我的咽喉,半晌,他有一丝恋恋不舍,轻轻在唇边咬了一下便离开了。
我想如果我能动,我一定会再次挥掌掴向他。
然而他终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抽身离去的时候只是淡淡得说了一句话:“其实今晚那句话我是发自内心的。”
我彻底迷糊了,皱着眉头努力思考,却觉得不甚灵光,脑袋晕晕沉沉得便又睡了过去,总觉得那不是梦,却又像个梦。
也许我瞎了之后便分不清梦与现实了……
早晨的时候我是被林荆摇醒的,眼前还是昏暗一片,只不过面上多了一层纱布,我揪了半天没揪下来便也不去理会了。
林荆也不说话,只是尽职尽责得为我梳洗打扮,她伺候我穿衣的时候我便知道,从今以后再也不用穿萧容的衣服了,这么些天来,我第一次着女装,梳了繁琐而别致的发髻,熟悉的感觉溢满心间,但却总也感觉不自在。
当林荆给我往头上插步摇的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道:“昨晚可曾有人进我的房间?”林荆一直在我外间候着,如果萧容进来她没有理由不知道。
“没有,公主多虑了。”她手上依然干净利索得扶正步摇,点缀上簪子,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什么不妥,我想昨晚可能真是我梦了一场,罢了,何苦去追究。
我伸手扶了扶鬓角,道:“帮我把覆在眼上的纱布揭了吧,这个样子也没法见人。”
“师兄说你的眼睛需要包裹几日,不能让强光刺激,公主还是听他一回吧。”她嗫嚅着,仿佛怕说错了话惹我生气。
“罢了,扶我到院子里走走,我想透透气。”我伸出了手臂,林荆很快便扶住,缓缓得引着我向屋外走去,嘴里还低声提醒着我脚下。
我们两人在院中漫步,感受着夏天清晨的凉爽,慢慢将昨晚的憋闷不快洗涤一空,只是心里还是空空的,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走着走着,我便嗅到了栀子花的香气,循着方向走到树下,静静得在那里站了好久,我突然间想到一件事,于是便脱口问道:“荆儿,你可愿意跟我走?”
大概我的问题太突然,她挽住我胳膊的手紧了紧,呆了半晌方才道:“我愿意!”
我伸手摸到树上的一朵栀子花,轻轻得抚弄着,心里说不出的酸涩,语气幽幽道:“我虽然可以帮你隐瞒身份,保你平安,可是却不能保证子奉哥哥会喜欢你,那么你此生便只能困在皇宫内做一名侍女,你还愿意吗?”
“我愿意!我不求他喜欢,我原本就是配不上他的,只要能偶尔看到他我就知足了!”林荆突然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双手紧拽着我的裙角,嗫嚅道:“我原本不就不该有这种非份之想,而今公主愿意原谅我,那我伺候公主一生也无妨,只要能让我偶尔看到他……就跟以前一样,给他讲讲趣闻,看到他笑,我就知足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间不关风与月。阮佩对萧容情,林荆对子奉哥哥的痴,叶儿对方拓的恋,又有几个才是两情相悦,就算剪秋与越兴也被生生拆散在这乱世……
而我与伏遥该何去何从,我不知。
我伸手将林荆拉了起来,叹息道:“如果有一天你看开了,厌了倦了,只怕要后悔的。”
林荆默默地站在我的旁边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倔强,她的坚持,而她仅仅是想站在所爱的人背后守望着而已。
“我带你走,带你回去!”我反手握住她,坚定得说道:“爱就是爱了,后不会后悔那是将来的事情,原来竟是我糊涂了,做这些悲秋伤春之态。”
我想,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后悔将林荆带了回去,而她也未曾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