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孙膑不在车上!
第02节
第二节
孙膑消失在他当年指挥与魏军作战的桂陵山下。
阴雨蒙蒙,寒风凄凄,天空不时划过银蛇狂舞般的电光,把桂陵古战场照得更加凶险和怪异,时逢深秋,夜色凄迷。清肃风声,如万千不死的冤魂发出的呼救之声……
然而,正是在这凶山恶水之境,孙膑消失了。
田忌和几个随从官员及车夫举着马灯,点着火把四处寻找,“孙军师!”
“孙先生!”的喊声一时吓退了他们对桂陵山的恐惧,吓退了清肃的风声和凶涌的草木对他们的惊扰。
他们沿来路往回找,他们知道孙膑就滑落在不远的道旁,他不会爬出多远。
田忌走了一程又一程,喊了一声又一声,他顶着风雨,驱逐着不断袭扰他的荒草枯树,寻找孙膑。
田忌找过一条大沟,沟底衰草迎着他发出尖厉的惨叫。
田忌趟过一条小河,河水波涛撕扯他的衣衫不让他靠近彼岸。
田忌高声命令他的随从:“一定要找到孙膑!一定要找到孙先生!”
众人找到天亮,找遍了桂陵山,却没有找到孙膑。
天大亮后,虽然雨住、风停,可阴森森的天空像要爆发一场恸哭一般,压抑而沉重,叫人喘不上气来。
众人找了一圈回来,发现田忌正守在一道大沟前默默无语。
良久,田忌对着沟底说:“先生,我知道你就在沟里,你想从此消失在尘世,从此脱离功名利禄之扰。可你为什么不让我再见你一面?”
沟里不见孙膑,只有蒿草轻轻摆动。
随从官员和车夫们都以为田忌疯了,要搀他上车,田忌挣脱众人又回到大沟边。
田忌对孙膑的崇敬和敬仰之情用言语是难以表达的。孙膑才回齐时,就与田忌的命运连接在一起了,威王问兵法,与威王赛马,直到桂陵大战、马陵大战,直至遭小人陷害被迫逃楚,两个人可谓同生死、共荣辱。此时回齐国,是他们远离故土在楚国度过了八年之后,得来不易,且年事渐高,恐不会再有桂陵和马陵大捷的荣耀了,只求能与战友同保平安,享度晚年,可田忌怎么也想不到,孙膑会消失在回国的路上。他深知孙膑的用意,可他觉得这个结局太惨、太苦、太不公平。
田忌忍不住老泪纵横,对着大沟哭诉道:“先生,我知道你就在沟里,我知道你正听我说话。我这一生不为生在田齐帝王之家而感到荣耀,不为当元帅、手握帅印南征北战而自豪,只为与先生结识、与先生同生死、共患难而自豪,而荣耀。如果不遇先生,我田忌恐怕只是一介武夫,成就不了大事业。我感激先生、敬慕先生的情谊只有让这秋风捎给先生了。我自愧不能与先生相处到老,不能与先生一同回到齐都临淄。我自知是田忌的德行不足以让先生同行。可我担心,我们走后,先生您怎么能够爬出这条大沟。这大沟又长又深,泥沙松懈,草木不牢,无石无梯,先生你一副残体怎么能够逃离这深涧一般的大沟?先生,学生田忌实在为你的安危担心呵!”
沟里仍无动静。去楚召田忌回国的一位年轻官员把一根粗绳一头拴在大树上,一头抛进沟里,动身要下沟寻找孙膑。
田忌将身体俯在大沟边沿上,焦急地四下里搜寻孙膑,口中呼唤着“先生、先生!你在听我说话吗?——你一定听到了我的话,可你为什么不回答?
为什么就这样抛下我一个人不管了?为什么要让我孤苦伶仃地回到齐都?先生,你可听见田忌叫您?您为什么不说话?“
田忌一抬头,猛然发现那个年轻的官员正抓住绳索往沟底里滑去。他起身几步冲到绳索跟前,大声喝道:“上来,你给我上来!”
众人不解,就更加确信田忌元帅真的疯了。
年轻随从不敢抗命,只好爬上了沟沿,正欲解绳子,田忌按住他的手,说:“走吧。”
年轻随从问:“不找军师了?”
田忌泪如泉涌,却再一次喝道:“走!”
一根长长的绳索被留在了大沟里,绳索另一头被牢牢地系在沟沿一棵大树上。
田忌的车队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朝齐国边境驰去。
田忌坐在车里,大声地对着路旁说:“先生,再见了!回到齐都,我要禀告宣王,让他一定派人来看望你!先生,再见了!”
第03节
第三节
几天后,在去往鄄邑冷家庄的土路上,一位赶马车的车夫见路旁一赶路的老头蒙头垢面,正匍匐前行,情景十分凄惨可怜,车夫心善便将老头抱上马车,载着他一同前往。这个被车夫相助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孙膑。
孙膑为家乡纯朴、善良、宽厚的民风而感动,上车后就与车夫热烈交谈起来。
孙膑问:“请问老哥是哪个庄的人?”
车夫说:“冷家庄的!”
孙膑既惊又喜,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搭助他上车的老哥竟跟他同村。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说:“哎呀,太巧了,老哥,我也是冷家庄的!”
车夫惊讶地睁大双眼,陌生地看了看他,扬鞭驱马说:“你也是冷家庄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孙膑呵呵笑罢,没有回答车夫的问题,反问道:“老哥该知道冷善人吧?”
车夫说:“当然知道,他是我们冷家的族长。可惜呀,好人命不长,死了好多年了。”
车夫衣着破烂,身披一件露了棉花的蓝布棉袄,手里的马鞭系着一束褪了色的红缨穗。看上去他年纪与孙膑不相上下,可孙膑怎么也想不起他叫什么,住在冷家庄什么地方。
车夫想起什么,突然好奇地问:“哎!看你面生,恐怕从来没有去过我们冷家庄。你怎么知道冷善人?”
孙膑真想立刻就把自己的身世告诉这位乡亲,立刻告诉他出走了几十年的孙伯灵又回来了。可他转念一想:年代太远了,恐怕乡亲们早就把当年那个能吃太阳的“天狗”给忘了。
孙膑问:“不知老哥还记得冷善人在世时,曾经收留过一位姓孙的铁匠,叫孙操?”
车夫疑惑万分,但还是点头称:“记得!”
孙膑又问:“那么老哥一定记得姓孙的铁匠夫妻生有三个儿子吧?”
车夫一听孙膑提起铁匠的三个儿子,马上接过话茬说:“记得,记得!
孙铁匠手艺不错,打的铁锄、铁锹、铁犁什么的,尤其是刀,远近闻名呵!
他的三个儿子我最清楚了,老大有一次逃难走丢了,就再也没回来;老二病死了;老三,叫伯灵的是咱齐国的军师,在京城里当了大官了,可给咱冷家庄的乡亲争了脸、添了彩。他指挥着齐国军队和魏国军队作战,生生把魏军都消灭了。头些年,咱村里村外的老百姓可没少议论,都说当年冷善人做了天下第一桩大善事,要不是他收留了姓孙的铁匠,孙军师怎会和咱冷家庄连上乡亲呢?其实,村里乡亲早就看出这老三有出息、有大出息。我就曾对人说过:孙军师是一国栋梁,是大官,是咱冷家庄的荣耀,是咱冷家庄风水好。
——哎,我说这话,你同意不?“
孙膑连连点头:“同意,同意!”
车夫忽然意识到自己把话扯远了,他奇怪眼前这个残废人对冷家庄的事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他问:“你怎么知道冷善人?又怎么认识姓孙的铁匠一家?”
孙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伸出颤微微的双手紧紧握住车夫攥马鞭的一只手,说:“难道老哥没认出我吗?”
车夫认真地盯他一眼,摇摇头说:“不认识。”
孙膑摇了摇车夫的手说:“老哥仔细看看!”
车夫又认真地盯他一眼,说:“你像个做官的,其他就认不出孙膑猛然松开车夫的手,身子往车厢后面挪了挪说:”老哥再仔细看看!“
车夫更用心地盯了孙膑半天,突然受惊一般挥手冲马头就是一个响鞭。
马车像合了闸一样嘎然立住。车夫一步跳到车下,一个转身,倒退了好几步问:“你是孙铁匠家的老三?”
孙膑点点头。
车夫又退了一步:“你是孙军师?”
孙膑又点点头。
车夫眯缝着小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孙膑老半天,终于朗声大笑几声,又一个响鞭,马车被人扔了一下似地猛地狂奔起来。
车夫还在高声大笑,那笑声是自豪的,饱含着浓浓的乡情。
冷家庄沉浸在比年节还要喜悦、热闹的气氛之中。人们称肉、杀鸡,宰羊,把沉了好多年的亘古老酒端出来,把憋了好多年的欢声笑语也端了出来。
人们摆碗铺碟支桌子在孙膑家院里摆起了大宴。
男人们大碗大碗地敬孙膑喝酒,女人们忙里忙外照应,年轻人和孩子们则趴在墙头、堵在门口流着涎水看着、闹着,胆子大的就憋足了劲突然冲进院里伸手到盘中抢块肥肉,然后一溜烟就不见了。
乡亲们为孙膑的归来而庆贺,为冷善人的善行而庆贺,为冷家庄而庆贺!
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只有一个人躲在房中伤心地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