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月光下,冷善人也看清了刘氏。两个人默默地看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话,可是,谁也没说。
冷善人害怕什么似地扭过头朝北屋走去,嘴里礼貌性地问了句:“还没睡呢?”
“大哥!”刘氏叫住他,冷善人站住了。
刘氏非常清楚,在这夜黑风高的院里,一男一女单独说话乡亲们会怎么看他们,冷嫂会怎么想她。可是,她没有人可以信任。
见冷善人回转身,刘氏问:“大哥,要是我有事求你,你会帮我吗?”
冷善人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就含糊地应道:“当然,当然。”
刘氏恐冷嫂出来把冷善人叫进去,因此,压低声音问:“大哥,你说我作为女人什么地方做错了事,得罪了村里的乡亲们?”见冷善人闷着气没回答,她又问:“是我背着丈夫干见不得乡亲们的事了吗?”冷善人仍不答。
她又问:“是我损害了女人的名声吗?我每天里都谨守妇道,对丈夫,对孩子从无二心;对村里的老幼但敬爱袒护;就是对一只生病的狗也是诚心诚意伺候照料,可为什么村里的女人都不理我,看见我就像躲瘟灾一样走光了,就连冷嫂和你也不如从前了,这到底为什么?”
冷善人说:“你没有错。”转过身又叹道:“都没有错。”
刘氏听出冷善人话里有话,又叫声,“大哥!”可是,冷善人和气地说:“歇着吧,忙了一天了,有话明天再聊。”这天上午,儿子孙江、孙河才出去玩了一小会就双双抹着眼泪嚎着回家了。刘氏扯过洗脸布给孩子们擦眼泪,边问大儿子:“大江,你说说,为什么又跟人打架?爹娘跟你说多少次了,咱是外乡人,不能跟别人比,干什么都要让着点别人,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孙江委屈地说:“是他们打我们。还骂我们。”刘氏问老二孙河:“是不是这样?”孙河使劲点头。
“他们骂什么?”刘氏问老大。
孙江说:“他们说你肚子里是个怪胎,生出来对全村人都是祸害。还说,要是你生了就赶咱全家人出庄。”
刘氏不信,拍了孙江脑袋一巴掌:“胡说!谁也没钻我肚子里看,他们怎么就知道是怪胎!你们也是我生的,不是个个都很好吗?你们是怕老三出世了,妈妈不喜欢你们了,就编造瞎话来骗我!”
孙江委屈地说:“不是!连大人们都这么说!”刘氏一愣:“大人们,谁?”
孙江说:“就连冷善人家大娘也这么说。那天,我听她跟村里的几个娘们儿说,你怀了让狗窜了气的怪胎,冷家老祖宗不能依饶,否则全冷家庄都要遭难。”
刘氏不信:“连她也这么说?”孙江又说:“她还说是七婆婆钻你肚子里看到的。”
刘氏愤怒了:“七婆婆,她比我还高还大,她怎么能钻我肚子里呢?”
孙河说:“人家都说七婆婆是神仙,能算出人肚子里有几根虫子。”
刘氏明白了,原来冷嫂不理她,全村人不理她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
怪胎?灾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么就说他是怪胎呢?刘氏为肚子里的老三还没出世就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境遇而愤怒。
一整天,她和两个孩子闷在屋里哪也没去。
天黑透后,孙操终于挑着担子走进家门。连日挑着铁匠炉子东奔西跑,孙操又黑又瘦。忙了一天,他洗了脸吃完饭,往炕上一歪就不想动弹。
刘氏为两个孩子盖好被子,歪在丈夫身边问:“咱来冷家庄多久了?”
孙操想了一下说:“一年多了吧?”
刘氏又说:“对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将来?”孙操轻抚着妻子隆起的肚子说:“等老三出世,我教他兵法,让他像他老爷爷一样也统兵打仗,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人物。”
“还有呢?”刘氏觉得丈夫说得太远,她想知道眼前的打算。“还有?”
孙操沉了一下说:“还有就是别再打仗,让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
刘氏觉得这都太远,于是启发丈夫说:“你就没想过将来把家安在哪吗?
比如回乐安(今山东省惠民)?你不是说过咱老家在乐安田班村吗?“
孙操沉默了。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他甚至想回临淄。临淄(今山东淄博市临淄区)是齐国的国都。前几天,他在外村给一大户人家打刀时,听那户人家男主人说,早在十来年前(指公元前391 年),齐公田和就把齐国国君齐康公流放于海边,让他保有一个城的赋税收入,以祭祀祖先。六年前(公元前389 年),齐康公死于海边,无子,齐国姜姓政权彻底被田氏代替。
田和在浊泽(今河南省沁阳县)约会魏文侯及楚国、卫国贵族,提出作齐国国君。经魏文侯替他向周安王及各国诸侯申请,周安王准许了。前年(即公元前384年)田和卒,桓公午任国君。可妻子就快生了,他想等孩子出生大点了再走。再说,冷善人一家及村里乡亲对他一家都仁慈,他从没想过马上离开冷家庄。
刘氏见丈夫关于“怪胎”的谣传一点也不知道,就强咽下委屈没跟丈夫提儿子受欺负和村里妇女不理她的事。但是,她掩藏不住内心的期望。她说:“我想有个咱自己的家。咱有两间房子住,一个棚子做饭,再有个小院,有座柴门也就够了。咱一家平平安安进出,和和气气过活,谁也不敢低眼看咱,咱跟别人一样高低,一样长短,咱高兴了也放声大笑,不高兴也敞开声骂几句。咱的孩子也和人家孩子一样撒着欢地满街跑、满市街闹,那该多好呵!”
孙操把刘氏搂进怀里,亲了亲她。他能理解女人的心情。女人跟着他十来年了,可以说没过一天好日子。他每天早出晚归,风里雨里八乡九村地跑,就为了这个家,为了让女人和孩子过得好点。关于“怪胎”的说法,他也有所耳闻,他只当成是有人欺负他一家外乡人所造的谣言,并没十分往心上放。
他要抓紧女人生孩子前这段时间多跑几个地方,多揽点活,好有钱买鸡蛋和白面给女人坐月子时吃。
第二天,刘氏起来做好早饭,先给丈夫端上桌,又去张罗两个儿子起床。
她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就拉住欲出门的孙操:“大江他爹,我觉得不舒坦,你今天就别出门啦!”
孙操说:“昨晚你睡太晚了,吃了饭就歇着吧,我走了。”出了门,他又说:“我会早点回来的。”
刘氏算了算离生还有二十多天,就想恐是自己娇气。两个儿子出去玩了,她就想到井边把几件脏衣服洗了。可还没把盆端出门,肚子里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吓得出一身冷汗:难道要生了吗?她强忍疼痛呼喊:“冷嫂,冷嫂!”
没有人应,冷嫂早出了家门,不知去向。刘氏把盆扔下,挪到门口举目四望,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柴篱外也没有过路的,她恍惚觉得她看见黑花头上那撮白毛了,她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一头栽倒在院子里。
第05节
第五节
冷家庄里,村民们看到那只叫黑花的狗疯了一般地东奔西窜;它忽儿跑进这一家,又忽儿窜进那一家;忽儿猛地立住仰天长吠,又忽儿冲进入群东闻西嗅。
村民们纷纷说:“这狗八成疯了!”
有人伯伤害自己的孩子,离着黑花远远的就把孩子唤回家关进屋里;有的怕黑花进自己家折腾就躲进院里关了大门。
黑花无视着人们的鄙夷和蔑视,匆匆寻找着主人冷善人和冷嫂。找了几家没找到,钻了几堆人群也没看到,黑花在街口老槐树下不住地喘息着。
黑花哀伤地叫了一阵,仍不见冷善人和冷嫂,就前爪伏地卧在了树下。
它失望而悲戚地环顾四周,眼里淌下几滴泪。忽然,它想到了什么起身撒腿向村南大路狂奔而去。
冷善人和冷嫂在村南大路边自家一块麦田里察看庄稼长势。今年开春后,下过几场雨,旱情不重,加上又临河流,地气较湿温,因此麦子一片连一片长势喜人,似比往年强些。
夫妻俩正议论着收麦的事宜,冷嫂忽然看见了黑花。
冷嫂对丈夫说:“快看,花它咋的啦?”
冷善人循着女人视线望去,只见村南大路上,黄尘飞扬,黑花四蹄腾空连声高吠挟裹着灰烟尘风席卷而来。
黑花原是一条被人遗弃的病狗,冷善人遇见它时,它歪倒在大路旁没人拾拣。冷善人见它又瘦又小的身体里似还有口气,就把它抱回家。经过精心喂养,它果然活了下来。有段时间,冷善人家断了粮食,冷善人就打发儿子夜里将它抱出去送给几十里外的一个亲戚。可是,第二天一早,冷善人打开屋门却看见黑花立在门口哀怜地望着他。从那以后,冷善人再也不提把它送人的事,且更加信任爱护它,尤其是去年它“请”孙操一家来家,更合了他行善的心意。只是近几个月来,不知从哪刮起一股诋毁刘氏腹中孩子的怪风,说刘氏肚子里的孩子串了狗气。狗气,即野、蛮、横、狂。一旦降生在冷家庄将不把冷姓放在眼中,冷家庄将由孙氏替代,冷姓人将断子绝孙等等。冷善人不是愚昧村夫,他跟着先生多少识几个字,通晓些道理,谣传之风他不能相信,退一步讲,狗气里不是还有忠、信、义、诚吗?